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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101)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1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沈大人见识不小,做个武官,实在是官非其位。陛下可别舍不得,耽误了别人前程。”
  梁珩反倒不好意思,好像被夸的人是他:“可眼下似乎没有合适的去处?”
  段博腴提议道:“臣案前司直之位,空置已久,沈大人如不嫌弃,向陛下讨个旨意,调来相国府。丞相司直能接触到大量官员题本奏本,很是锻炼人,张眼力。”
  莫说将来沈育如果想在官场更进一步,成为丞相门生,能带给他十二分的便利,单说这一职位本身,也足够诱人。梁珩都动了念头,他昔时将沈育调来身边,就是因为里外皆为三宦把持,没有别的好位置。眼下段相亲自提名,岂非美差?
  然而沈育却拒绝了。
  “谢丞相美意,承蒙错爱。然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人事调动未免引起关注,且将这难关渡过,再另做打算。”
  段博腴遭回绝,倒也没看出来有什么想法,向梁珩告了退。
  梁珩盯着沈育瞧个半天,忽然道:“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想留在我身边,就直说啊。”
  沈育:“……”
  入秋后,诸事宜缓,外朝几次廷议,呈报各地仓廪储备,幸而今年汛期应对及时,又无北方战事压力,只待田地收获,就能安稳入冬,进入全年最悠闲的季节。
  秋冬为阴,主刀兵,刑杀。对比前两年的血流成河,今年章仪宫也好,望都城也罢,安详得如同睡梦之中。实是新帝新气象。
  这是梁珩等上至高位后,度过的第一个金秋,臣民们轻松,他则十分紧张。许椽与羊悉两处的进展缓慢,龟爬一般。眼下是磨刀霍霍向三宦,刀都快磨断了,还不开刃见血。
  沈育则很有耐心,有时梁珩快按耐不住了,看见他殿前当值的背影,又强迫自己静心。
  这天是阁卫的班,没有任务在身的日子,沈育照旧来天禄阁陪梁珩,带了件团花裘袍。
  “路上遇见信州,”沈育说,“天冷了,叫你换上。”
  信州即使不在梁珩身边,也总是念着他。思吉一直寸步不离紧跟梁珩,见此立刻道:“是奴婢疏忽了,陛下恕罪。”
  梁珩换了内衬衣,将脱下的薄衣丢给他,思吉赶紧叠好,捧回后寝。这一走,梁珩总算得了片刻自在。
  “他年纪小,人却鬼机灵,整日守着我束手束脚的,生怕露馅儿。王简之这些天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幸好没给思吉瞧见。”
  连廊镂花窗下翻进来一人:“在这。”
  “……”
  梁珩真诚发问:“爱卿,下次出场的方式,可不可以朴素一点?”
  王简之做派我行我素,对谁都爱答不理,对沈育道:“你家来客人了。”
  沈育:“谁?”
  梁珩:“你怎么知道?”
  王简之不屑一笑,答道:“王城里我有一百双眼睛,什么事情不知道——是上次雨夜,你那个师哥。”
  梁珩这才想起来,望都城里还分散着一百惊沙部众,乃是梁璜给他的一招暗棋。既想起来,便理应关心一二。
  “吃得好么,住得惯么?天凉了,添衣加被的支出,要钱尽管说。”
  王简之用可说是冷嘲热讽的语气道:“国库还有钱呢?”
  听上去,他似乎对蓬莱苑所见的景象印象深刻,认为国库早已给硕鼠食空了。当然,真实情况也差不离。
  梁珩登时大怒:“每人一两银锭!从朕私账里走,现在就去拿!”
  王简之立马抱拳:“谢陛下。”揣了私印批文,翘着尾巴走了。
  “你还挺大方的。”沈育笑起来。
  一百人就是一百两,梁珩一边打算盘一边肉痛,掂量他的小金库。突地记起王简之说,沈育的师哥来了。
  沈门命不好的都埋进土里了,剩下两根独苗,除了眼前这个,就是宋均。梁珩已记不得他模样,只一个隐约的形象,似乎是个总是和和气气的书生。


第82章 梧桐枯
  宋均回到望都的这一天,如果让梁珩守在城门口,哪怕宋均从他面前经过一百次,他也未必认得出来——此时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佝偻脊背仿佛不堪承受疲惫的流民,竟然就是当年沈门的大师哥。
  事实上,别说梁珩,就是从前常和宋均来往的邓飏,都没认出人来。
  他只觉得奇怪,家门前怎的蹲着个乞儿。
  “去去!”门僮见主人回来,忙拿袖子扫人。
  邓飏走进门,又退出来——那乞丐直愣愣盯着自己。
  咦?邓飏察出些许异常。
  乞丐扒拉开油乎乎的长发,露出一口白牙:“是我啊,是我!”
  “快快快!烧热水!”
  “后厨还有剩饭没?”
  “赶紧生火炒几样新菜!再去西市口猪羊牛各割一只腿!”
  邓宅忙乱一通。
  宋均累得不行,只想找个踏实地儿,闭眼倒头就睡,偏邓飏不肯让他脏了自己的床,使唤几个小厮将他扒光了丢进浴桶,削皮的劲儿给他里里外外洗了个透。又换上干净衣衫,剪了头发,捉了虱子,总算收拾出个人样儿。
  等到坐上餐桌,宋均已经上下眼皮黏在一起,给肉汤香味熏得清醒过来,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本先回了育哥儿家,清锅冷灶的,也没个人做饭,等上半天他也不回来。料想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了。邓兄,一饭之恩没齿难忘啊!”
  邓飏对他还活着一事,早已了然于胸。上次宋均来王城给沈育送东西,临走前便来邓宅拜访,只因行程匆忙,未及好好叙旧。
  邓飏两眼含泪:“宋兄啊宋兄,早说了和你一起去,有我荷包在,何至于你沦落到行乞回京啊!”
  宋均也悲怆道:“莫要再提了邓兄,一路的苦岂是你这大少爷受得了的?”
  “不说了不说了,先吃饭!”
  于是,待沈育得了王简之报信,匆匆赶回家,找到宋均留的信息,再急急来到邓宅,见到的情形便是,桌席杯盘狼藉,宋均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得如同怀胎三月,歪在长席上满足地打饱嗝。
  邓飏以慈祥的表情为他扇扇送风,再以谴责的目光迎接沈育。
  沈育一整前襟入席,见了人便不急了,将案上盘碗检视一番,舔得比洗过还干净。
  “不是我说,育哥儿,”邓飏谆谆教诲道,“你都是做大官的人了,家里怎么连个伺候的都没有?你平日里吃饭,都怎么解决?”
  沈育不回答,心说,自然到宫里解决。
  宋均道:“他哪会做饭啊,生下来就是当少爷的人。”
  说得不错,如果宋均在家,那自然是宋均做饭,投喂他老师,和他老师的公子。
  待得宋均消化一阵,能坐直了,沈育才说:“这一路辛苦你了,均哥。”
  宋均摆摆手,将他离开望都,进入涝区后,走过的淮阴、广陵、郢川等地大致情况,一一道来。有时雨小一点,便抓紧时间赶路,因水漫金山,车马不通,直走得脚底冒泡。有时大雨如瀑,则只好在难民棚躲雨。某次遇上必得过河的情况,适逢涨水,河边无人肯渡他,宋均也是胆子比前几年大了,找了截被雷劈断的树干,三削两砍,做了个独木舟,乘风破浪地过河去。听得邓飏是目瞪口呆。
  “你的时机选的好,”宋均说,“遇上水害,好几个府衙,根本来不及管理书佐台,我便顺利进去,抄来了卷宗。汛期过后,又要清点各州县仓廪情况,我借机搜集得一些讯息。全在这里了。”
  他伸手一摸怀兜,空落落的。这才想起已换了衣衫。
  幸而邓飏没迅速将他穿来的一身破布衫丢了,找人拿来,从中翻出一卷拳头厚的竹简。
  “不是天天泡水来的么,”宋均嘿嘿一笑,“我想着,用墨水指不定要晕了,就用了刀刻。”
  展开竹简,一叶叶细条上,果然是深入纹理的刻痕,笔画工整,辨认清晰。使用时,只消以墨粉填实,字迹立现。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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