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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120)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1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如今想来还是父亲有决断。
  但也没住到几年,他又要离开了。
  宋均前几日已赴司农署上任,领了任务前去治粟,他趁着师兄不在赶紧辞官,免得宋均唠叨。家里一堆东西,收拾起来也很麻烦,衣服与书都收了,锅碗瓢盆带不走的都留下,宋均走前买的米粮放不了的趁这几天赶紧吃了,余下散给邻居好了,再有什么,干脆都拖累给邓飏,反正他家用人多。
  榻下摸到一只积灰的箱子,沈育拖出来,拍去灰尘。这是他从奇峰山带回来的,那张有奔马刺青的人皮,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做为线索交给廷尉,最终成了他与梁珩拿不起也放不下的一根刺。
  惹祸的东西不再需要,沈育搬来炭盆,生了火,打算将之烧掉,他伸手打开箱子——
  内衬上静静躺着一枚惨白的指环。
  信州捧着匣子,借天光细细打量,这枚小小的、早已失去生命的指骨戒,曾经禁锢了两代人的自由。竟然完整的落到了他手里。
  信州感到讽刺,嘴角微微翘起。他的残掌将木匣关上,藏进了草枕里面。他推门出去,父母在简陋的院子里编竹篾劳作,三人互相点点头,信州便离家走了。自从儿子不说话后,父母也都变得寡言少语。这也没什么,只需要懂得彼此意思,就是有效的交流,有时候长了嘴的人说话个没完,却都是废话。
  养室殿偏殿,梁珩一个人在里面捡东西,弄出兵铃哐啷的动静。邓飏捧着修好的梁氏宗谱在外等他,苦恼道:“陛下,您究竟在找什么?叫人来不好吗?”
  梁珩懒得理他,全副身心都在翻箱倒柜,他捧出一片刻了字的木牍、掏出一只刺绣香囊,宝贝似的揣怀里。
  邓飏终于等到人出来,忙问:“陛下,宗谱修完了,接下来又干什么?”
  梁珩抱着他的全副身家,与邓飏回到天禄阁,将宗谱平铺展开。梁氏历代帝王开枝散叶,子孙满堂,唯到了桓帝与灵帝,两人都只有一个子嗣。梁珩倒推至梁瑫的名字,延伸到左边是他的哥哥梁不害,右边是他的弟弟梁璜。
  梁不害的名字下,是梁敝子,也就是后来的梁玹。梁璜的名字下是梁珠。
  邓飏道:“川南王是桓帝最小的弟弟,他儿子如今年纪与陛下一般大吧?”
  梁珩问:“同龄的就只这一个么?”
  邓飏回答:“宗谱都修完了,就这一个啊。余下的都坐五望六了。陛下您要找玩伴么?”
  梁珩回了他个白眼,大方慈悲放他回家休息一日,明日过了正午再来。
  正月夜里春风吹拂鹭源野,细雨如毫,浸润经历一冬严酷的田地与花草。幼虫出土,莠草冒芽,春雷惊蛰。满天星斗里,北星渐指向东方。
  这一夜,邓飏总算睡了个好觉。他在梁珩手下惨遭剥削,为了修宗谱成日混迹于宗正司,查阅无数文书记录,眼睛都要看瞎了。想他念书十来年都没有这般焚膏继晷地努力过。
  并且,忽略了他的好兄弟们。
  他记得宋均这几日便要出发去外地了,打算上沈家和他喝顿离别酒。清晨空气里夹杂着新鲜的水汽,一股勃发的生机,令人心胸备觉开阔。
  他提了酒坛走到北闾里沈门外,叩门大叫:“育哥儿!均哥!快来迎我啊!我今儿得了半天假,咱们喝两盅?!”
  无人应答。
  门扉在他猛烈地叩击下轻开一条隙。好像没人在家啊?邓飏讶异地进院里。地面打扫得不见落叶尘土,他连呼不应,进东院一看,马厩里马都不见了。他又轻车熟路,摸到沈育屋里,果然空空如也。不仅人没了,床榻也收拾一空,只剩一具木架子。好像一夜之间就搬走了。
  中央摆着一只炭盘,燃烧发出的残余气味弥漫屋内,一股淡淡的焦臭。
  邓飏大惑不已,沈育和宋均怎么都不见了呢?而且没有通知自己一声!他越想越气,险些忘记了梁珩吩咐他下午还得进宫。
  他在承明门外遇见江枳,也戴着一副愁苦的面具。
  “江大人怎么了?”
  “别提啦!”江枳道,“沈大人年纪轻轻干得好好的,怎么便要辞官呢?他辞官也就算了,陛下竟然还同意了?老夫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怎么能有这种事,必定要向陛下问清楚!如能劝得二人回心转意是最好了!”
  于是两个困惑的人相偕步入天禄阁。
  阁中阒寂无声,只有一盏夜里烧剩的灯烛静静流泪。
  梁珩还没来,天子案前,近侍信州正在阅读一份黄帛。听见足音,信州回过头,眉峰蹙得虬结——天禄阁里多了第三个困惑不解的人。
  信州将黄帛双手奉给江枳,两人一看,帛书上竟然盖了金玺印——便是那失窃已久的金玺——这是一封真正的国书,昭告天下,登基刚过一年的年轻帝王,自愿禅让帝位。
  皇帝呢?皇帝去了哪里?
  阁卫与台卫紧急出动,将章仪宫翻了个底朝天,梁珩已是踪迹全无。
  栖息在宫殿檐角的燕雀展翅,掠过嘈杂不安的人群,如一道虹,从城南飞架到城北,越过西市焦黑的馆阁而不作停留,拖着剪刀似的尾翼,落在城外丛丛绽放的瑞香枝头。
  官道充盈着新春的花香。盈盈紫色的瑞香,红艳的山茶,路的尽头漫溢妃色霞光,那是如云似雾的杏花林。
  一辆马车悄然向花林驶去,车夫戴着低低的斗笠,脊背挺拔。微风拂动车帘,青布后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节舒展,掌心的碎纸写满无数梁氏名字,如同翩飞的白蝶,顷刻间散入风中飞不见。


第98章 肉团子
  段博腴接到章仪宫来的消息,让他火速前往天禄阁,报信人语焉不详,他只当是梁珩有急事相商,连车也来不及套,策马直入禁宫。然而阁中等待他的只有三个人,新晋案前议郎邓飏、廷尉左监江枳,与黄门侍郎信州。
  “陛下呢?”段博腴问。
  三人俱用惊恐的目光瞪他,并递上一封帛书。
  原来并非天子急召,而是三人关起门来着急上火,百般无奈,忙请了丞相来处理这厢棘手事宜。
  段博腴粗粗看过帛书,他的神情从初时与三人无异的惊讶,逐渐平静下来,最后转为沉思。
  “陛下要禅位与川南王世子梁珠?”
  邓飏大叫:“陛下不见了!失踪了!”
  信州连忙确认门窗紧闭无误,以免走漏风声,引起恐慌。段博腴道:“章仪宫已找遍了么?找不到人?”
  邓飏道:“还要怎么找?掘地三尺?!那怕是要天下大乱!”
  江枳虽也没见过这场面,比之邓飏又要冷静许多:“想要瞒住消息,并不容易。正月后群臣返朝,金殿之上总不能不见皇帝吧?丞相有何高见?”
  段博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陛下。江大人说的是,至少节后返朝前,绝不能传出流言蜚语。还要委屈两位大人管好口舌,待在家中减少走动。”
  “是是……”邓飏全然六神无主,他才做官没两天,就遇上皇帝禅位跑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时段博腴说什么他就是什么。然而江枳却觉出不对,不要走漏消息,可以理解,待在家里不要外出走动是为什么?
  段博腴请二人走出天禄阁,高台上是十来个被坚执锐的阁卫精兵,打头的将官怀抱铁盔,面容俊逸却阴沉,正是与江枳有过一面之缘的段延陵。
  阁卫上前将两人团团围住。“二位大人请。”段延陵淡然道,一手扶住剑鞘。
  末冬的寒凉钻进骨头缝,江枳猛地一个激灵,他在官场已久,经历了韩阀倒台宦官上位,如今宦官伏法,下一个又轮到谁家起高楼?
  “丞相这是何意?你将我们关在府中,谁来寻找陛下?谁来应对变故?”
  “自然是我。”丞相谦虚地说,如同等待已久的池鱼终于咬钩,露出欣然微笑。
  汝阳,芙蓉巷。
  路两旁有涓涓细流,水沟重又活泛起来了,在清晨冰凉而朦胧的薄雾里散发着清新的水汽。沈家门户紧闭,失去效力的封条经历风吹日晒,歪斜地搭在门环上。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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