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119)
寒无见已经睡了。侍女的意思是,寒无见本来是要等他的,奈何药效带来的昏睡感太强,他强撑了一会儿睡着了。
侍女低声说完,谢兰因让她下去,坐到寒无见身边,拿走他手腕下松开的一本书,握住了寒无见的手,抵在自己嘴唇下,静静看着他。
次日一早谢兰因就又出去了,寒无见醒来已不见他身影。他用了药膳,心中有些不安,结郁已久,并不和身边侍从搭话,侍从本有意讨好他,也无从下手。
不多久,一人进来通报他:“寒大人,陛下命属下把您的近身侍女带过来了。”
寒无见还未从“陛下”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里缓过神来,那人多嘴了一句问他:“她是您族中家生子的婢女吗?”
寒无见没有理会他这个问题,他悻悻退开。云儿一进来就跪下了:“公子。”
寒无见让其他人下去,有两个侍从对望了一眼,仍然顺从下去了,把门关上。
“怎么,您是被囚禁了吗?这,这怎么……”云儿问他,眼神填满恐惧,眼睛似乎肿了,还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也不算。”寒无见扶起她,问,“你怎么了?他们谁打你了?”
“没,没有,我只是……害怕。”
寒无见猜她是被这架势吓到了,虽然她一向稳重,但到底是个女子。他安抚了她,才问,“家里情况怎么样?”
“老爷那里并不清楚,驿站都被封住了,只是听着有好些前朝做官的都接连入狱,还牵连了很多。”
寒无见问她知不知道具体是那些人,她不怎么识字,含糊道了几个姓,都是昔日同寒氏干系不轻的。照这样下去迟早轮到寒祁之。
“七王爷那边呢?”寒无见急切问,“他不是要下南城吗?”
“城门通行的路都被堵死了。我不知道实际情况,早听说是那边早就降了暴……”她怕隔墙耳,不敢把“暴君”两个字说出来,特别一惊一乍,“不过陛下应当是出去了。”她说的当然是谢余。
寒无见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许陌年。许陌年投了谢兰因。
“你怎么知道?”
“淑妃娘娘那边的人有接应。”
时秋绥是淑妃,她母族在南岭是驻军,谢余自然是应该同她一起退走。寒无见目前只最担心一件事:“景行呢?”
“小公子还和世子一道。听说王爷他们都被禁足了。”云儿突然急切抓住寒无见的手,“您也应该同陛下他们走才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个……”
两个人正说着,廊外脚步声响起,谢兰因“免礼”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谈话,门开了,云儿迅速退跪到一旁,肩膀还在轻微抖动。谢兰因很可能提前召见过她,并给予了某些警告。
谢兰因进来,看见寒无见,又看了地上俯身叩着的云儿一眼,悉心问寒无见:“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寒无见问他,“怎么来这样早,不很忙吗?”
云儿跪在地上,瞪大眼睛,似乎一时没有认清状况。这到底是……
“路过,一会儿就要走,顺道过来问问你午膳吃什么,看看,让他们记下来。”
谢兰因一挥手,进来俩个打扮略不同的官吏,像是御膳房的掌事,身旁还跟着好些执册拿笔的人。
寒无见苦笑:“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我吃不了多少,只想用些粥、汤之类的就好,如果可以的话,还想着出去走走。”
“你当然可以出去走走了。只是现在还不太平,无数双眼睛,所以答应我,别走太远,好吗?我总是不放心。”谢兰因话锋一转,“说说这汤呢,也分好些大类,光是清淡,又可以细分一百二十来样。王府之前新打了几副还算别致的汤模,我叫给你取过来,让他们给你做。”
寒无见不很讲究这些,但也拗不过他。只笑:“你是要绕去什么地方,才好容易‘路过’这里。”
“一个比较偏僻、你最好别知道的地方。”他开玩笑,“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只是不想你劳累一天还特意抽身过来看我,像用膳这种事,叫他们宫人过来就行了。”
第111章 我当然相信你了
“他们这些下人中什么用。叫人取什么东西,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半路耽搁。但凡严厉了些,还会碎嘴。”谢兰因笑了一下,“说不定还会告状呢。”
寒无见无奈笑了笑,借口头疼,谢兰因叫人都下去了,和寒无见独处。
寒无见知道他刚刚在说云儿,遂把那话接了过来:“你召过她?你跟她说了什么,把她一个姑娘吓成那样?”
谢兰因在寒无见面前蹲了下来,去握寒无见掩在袖子下的手,寒无见想站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在我面前……”
谢兰因把他的手展开,放到自己脸颊旁,歪头冲他笑了。
寒无见想恼他的心登时也无从恼起,蜷起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无奈:“这到底是怎么了?”
“累了。”谢兰因道,“想和你躺着。”
“不去见各位朝臣了?”
“不去了。”
“这怎么行呢,现在正是百废待兴时候,国事一日不得周转,黎民……”
“有仲父他们呢。”谢兰因拉他的手,手指上移,几乎是无意识地抚摸他,指腹的茧轻轻揉蹭着寒无见腕部一道细细的伤口,弄得寒无见有些发痒。
“不是还有来使吗?”寒无见皱眉,感到忧虑,“刚开始还是别把事务都交给别人的好。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只是觉得根基上最好还是亲力亲为才能有个大致了解,不然后面是一团糟。来使你至少得见见,稳定政局,还有那些世家,最好是打压,有些人气焰实在是太高了。”
“怎么老和我谈这些?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挺爱闲云野鹤的吗。”
“那是之前,凡事有父兄在,向来轮不到我操心。不过我也不是瞎子,虽然我不是文臣,但朝中积弊在什么地方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大多都是百姓疾苦。现在,别的都还其次,主要这一切也是为你……”说到这里,寒无见意识到什么,道,“我是不是太多嘴了,你应该还轮不到外族人来指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兰因微愠,眉眼迅速低垂,像受了不公平待遇,“你不相信我吗?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我只是想和你待一会儿,不过你要是喜欢聊这些也无所谓了,下次我叫他们把要谈的往这边送就好了。”
“哪有,我是担心……好吧,是我的错,不该那么说。我只是想让你更稳固一些,又怕你介意说我管教你。不过不要再说什么把东西送过来的气话了。”寒无见笑,“你的人知道了,只怕要跪在你寝殿前求你杀了我。”
“那就让他们跪着好了。”
时间过了一刻,谢兰因总还是要走,临了,他闷闷不乐与寒无见作解释。
“我也没怎么你的侍女。我只是问问她你的起居日常,吃穿用度,让她好好服侍你,其他什么也没说,她却怕得跟什么一样。我真的没为难她,你大可以问她。”
谢兰因诚恳地望着他,寒无见觉得很心疼,因为争夺皇权主动发起的战事,兰因遭受了太多先入为主的偏见和不公平对待,近乎被流言歪曲成一个恶魔。
不仁不义、薄情寡恩、无数负面词汇落在他身上,尽管他赢了,还要落一个反叛、不正统的污名。
“我当然相信你了。”寒无见抱住他,“你怎么可能无故为难一些无害的人呢。”
半日前,卯时。
谢兰因慢条斯理地喝茶,云儿被两个近卫搡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位嬷嬷,强迫她跪下,磕头。
谢兰因斜睨了一眼。
嬷嬷捏着她的双颊迫使她抬头,惊恐的大眼睛盯着面前逆光而立的尊贵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