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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245)

作者:月色白如墨 时间:2021-05-22 08:46 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银止川稍稍怔愣,后知后觉地想,噢,是了,这个小孩说过他善栽花木的。
  “城门口贴了告示,说招募义士。”
  乞儿欣喜雀跃说:“我决定去应召了。”
  “……虽然我知晓我们盛泱是中陆最强盛之国,但外敌当前,总要去尽一份心力的。早日打走燕启人,也好安心种我的花种……我还要在星野之都买大房子呢!”
  “募兵?”
  银止川一愣,在心中说:怎么可能。
  募兵是需要君王下令的,现在沉宴避不见人,连见他一面都很难,更不提拿到他亲自下令的口谕或圣旨……若是官员私自招兵,更是——
  “我猜你有一个心中始终放不下的喜欢之人。”
  然而思路还没回转完,就已经被小乞儿突然打断。
  银止川骤然僵住。
  小乞儿笑嘻嘻的,观察到他的神色,说:
  “是吧,被我猜中了!”
  “从第一次见你,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师父说,常常喝酒的人,都是心中藏着往事的人,看来说的不假呢!”
  小孩歪头看着银止川,又说:“你们怎么了呢?是吵架了吗,她离开了你,但是你仍旧想念着她?……不过没关系——呐,这株冥生兰呢,就是专程用来表达等待故人归的花。从前有情人分别,都会在门前栽种此花。表达自己想要和好,等待故人归来的意思。”
  “你收容我在府外的角落下歇脚那么多天,我没有别的送你,也不愿意欠别人东西,就将这株花送给你罢!”
  银止川如同变成了石头,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乞丐却还在将花草往他手中塞着:“不必不好意思。你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是若有心爱之人,不将真实的话告诉她,她怎么会明白呢?”
  “人心就是要互相倾诉的呀!”
  “……他。”
  然而银止川手攥得极紧,根本难以将羸弱花枝放入。过了很久,才听他干涩开口:“但是,他并不想要见我……他……”
  ——他想要的,是我死。
  “……”
  小乞丐见他不动,弯下腰歪头去看他,却见往日风流无端的银袍少将军面色惨白,牙齿咬得死紧。
  “你……”
  小乞丐呆呆说。
  “我没有想等的人。”
  银止川极低声地喃喃说,然后他推开小乞丐,踉踉跄跄、落荒而逃般转身离去。
  “喂……”
  小乞丐吃惊说。
  “你怎么会没有想等的人呢?……你、你再试一次罢!挂在门前,兴许她看到了,她会来找你呢!?”
  他竭力大声地朝银止川叫。
  但是银止川始终不曾回头。
  “……你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许久后,小乞丐喃喃自语:“兴许你们有什么误会……兴许她后悔了呢?……”
  可是空荡荡的宅门紧闭,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孔蓝色的夜幕已经低垂,空空的屋顶上,也只剩下一个喝尽的酒坛。
  有一些伤疤从来不曾愈合。
  经久未提,只是因为不堪回首。
  很多风轻云淡的假装“过去”,也都会在旁人的一句不经意提起中暴露原形。
  究竟是不是软肋,总要痛过才知道。
  西淮缓缓展开林昆的信,最初的惊异之后,他此时已经逐渐镇定了下来。
  街市吵闹,他寻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重新展开信封。
  同时,屏住了呼吸。
  “叶公子。”
  林昆写道:
  “请恕我冒昧,公子旧事,枕风因缘巧合,或许已知一二。
  “昔相遇之初,公子风姿之绝代,谈吐之不俗,令枕风心下惊艳。后多方探寻,偶得叶家小公子幼时书作一篇,与君字迹比认,心下了然。”
  “君门第出身,今不愿旧事为他人知晓,虽不知其因,但枕风亦按下不提,从未与他人言。”
  “……”
  从展信时就提起的一口气终于在此处微微舒了出来,西淮无声地松了口气,朝下看去。
  “然,说来甚趣。枕风出仕十余年来,宦海沉浮,曾见太多惘然之事,无人可道。你我虽未曾蒙面,在枕风心中,却早已将公子当做至交好友。世传‘南有叶家北有林’,每每闻之,皆会心而笑。”
  “……世事无端,君幼时家变,其中舛辛,非他人可想、可知。君远朝廷,漠然仕途,由此,亦不奇也。枕风书此信时,踌躇数日,不知当何下笔。然万语千言,一事无疑:公子见此信时,枕风身死,亦未能挽扶将倾大厦。盛泱已到危难之时。”
  “……”
  看收到林昆的信的时候,西淮就一直在想着这个人写信给自己的原因。直到看到此处,西淮稍稍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
  他心里有一个奇怪的预感,突然有些猜到林昆写这封信的初衷了,但是又觉得荒谬——
  难道生前已经为朝廷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林御史,在身陨之后,还想着为这个岌岌可危的朝廷做着打算吗?
  ……甚至是,朝一个根本仇视着这个盛泱、绝无可能答应他的人请求?
  西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拈着薄薄的信顿住许久。半晌,终究还是蹙眉看向了第二页:
  “十余年来,枕风闭门苦读。万卷经书,难解心中之惑。今冒昧询以七问,若得公子解答一二,枕风身在泉下,魂陨亦可闭目矣。”
  “一问,天下何物?
  君王社稷,万里疆土,亦或无上权柄?是虚是实,可能分辨?……
  二问寒窗苦读,是为封侯?
  高官厚禄,过眼云烟。人生短恨,不若放逐。先贤捧卷,为何自寻苦楚。
  三问为臣之道。忠君忠民,可能两全?
  四问……
  ……
  六问,生民蒙昧,当谁人之罪?
  ……七问,生不逢时,当何自处!!”
  读至最后一句时,西淮心中一震。
  他看到那纸张边缘有微微晕开的沉沉墨迹。
  那里比之前的落笔看上去要更重一些,西淮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在林昆当日书信时,是如何迟疑许久,才终究决定还是写下的场景。
  ——七问生不逢时,当何自处!
  这一句……着实是锥心泣血之问。
  也是无疑是困扰林昆一生、都终究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
  倘若历朝历代中有一位文人遇到这样的问题,那么他多半此生都会因此而改变。
  就好比林昆倘若早生七十年,生于盛泱鼎盛之时,那么他将与这光辉的朝代一起刻进青史。
  可惜、可惜,他偏偏生不逢时!
  当发觉自己是如此处境,那么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度过这一生,就成了林昆此生的命题。
  西淮凝视着这单薄至极的纸张,沉默了很久。
  除了思考林昆询问的七问以外,他同时感受到了一阵孤独。
  是的,就是孤独。
  一种从薄薄信纸,字里行间中透出来的孤独。
  他想,是什么样的处境,才会叫一个为民鞠躬尽瘁的御史,在身死后向自己托孤。
  林昆在朝堂上游走数十年,却在离世前找不到一个可安心交付之人。思来想去,竟只有一个“神交甚久”的叶逐颜!
  御史台的漫漫长雪,他竟真的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同伴,也没有再援。只有望不到头的寂寞黑夜和寒冬。
  临尽生命尽头时,也托付的并非子嗣血亲,而是整个盛泱社稷。
  “看完了么?”
  西淮注视着薄薄的纸张发怔时,李斯年走了过来。
  他大抵是在巷外等了许久,见西淮一直沉默不出声,过来看一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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