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79)
不肯坐轮椅、非自己硬撑着站在大厅饮水机前的那名病患放下杯子,用清冽如霜的目光中断了我未竟的话语。
他深深看我一眼,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会儿严烁手里的东西,不仅没像我期望的那样尽快回宿舍避让,反而主动上前,面无表情地朝还没转过身的严烁伸出手来:“我跟昀昀说了午饭别买太多,没什么胃口,没想到还这么丰盛……那就,多谢严少一路帮忙拎过来了。”
狗勾的先发制人:先帮媳妇儿拎东西,拎完再往死里凶。
蛇的先发制人:男朋友又怎么样,这是昀昀给我买的,懂?
狗勾:?!
第109章 针锋相对
严烁虽然经常反应慢半拍,但也不是真蠢到无可救药。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
自然当下就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人额角青筋暴起,眼眶里血丝密布。
他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把手里提着的东西一股脑儿全砸到地上,弄出副同归于尽的架势来:“什么叫给你买的?姓楼的你多大脸?”
“控制一下音量可以吗?你太吵了。嗓门大不代表有道理。”见我买给他的东西被摔了,楼钊眸光猛地一沉,本就不算客气的言辞顿时更犀利了些,“而且很多情况下,提高音量都是心虚却又不肯承认的表现。”
“你!”严烁气得往前迈了一步,“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你才心虚!”
楼钊冷冷淡淡地抬眼:“承认这是昀昀给我买的对你来说很困难吗?怎么,难道你从来没有被昀昀记挂过?真可怜。”
“说谁可怜呢?!说谁可怜?!你怎么知道书昀没给我买过东西!”
“谁对号入座就说谁。”
“少阴阳怪气,这里除了你不就我跟书昀吗?!你还能说谁?!”
“终于有点自知之明了。”
“所以姓楼的你是承认了对吧!你就是在拐弯抹角地嘲讽我!”
“你就这么急着想被评价为可怜吗?流浪狗没有家,可怜一点才会有人出于恻隐之心收留你?”
“你他妈才流浪狗!我有家!而且是跟书昀的家!”
“……呵呵。”
好烦。
我压根没理这俩混蛋,一直无奈地盯着地上的两个袋子看。
菜肴都是装在足够结实的软盒里的,被严烁这么折腾也就稍微洒了点汤汁出来,届时拿纸巾擦一擦就行。不过外包装已经摔在地上,以楼钊的洁癖程度来推测,很可能会拒绝食用。
而那瓶醋……就没有幸免于难了。
我看着瓶子摔碎后流得到处都是的醋汁,头疼地按下故障键让轿厢保持停留在这层,然后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走出电梯,打算去大厅窗台上拿块阿姨晾着的干抹布。
结果我刚迈开步子,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的这两人就异常默契地在浓重的醋味中停了争辩,目光全投到我身上。
“我来帮你收拾地面吧。”
——这句是楼钊说的。
“书昀你该不会要偷偷跑路?!”
——这句是委屈巴巴的严烁问的。
我没好气地看着这俩人,考虑几秒后指使在场身体素质最佳的那人兼罪魁祸首代我收拾残局,然后趁严烁骂骂咧咧清理地面的间隙看向楼钊,无声地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他宿舍的位置。
楼钊这混蛋太擅长煽风点火,还是让他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更何况,身体状况也并不允许他再强撑下去。
万一严烁被惹毛了动起手来,此刻能保持站立都算奇迹的这家伙根本招架不住。
楼钊跟我对视片刻,黑得纯粹的长睫缓缓垂下,身上那股针锋相对的狠劲也逐渐被难言的失落所取代。
他抿着唇弯腰,略显吃力地提起没了热气的、脏兮兮的饭食,而后一言不发地走向长廊尽头。
……背脊挺得极直。
“诶?”半蹲着用抹布擦拭地板的严烁注意到这一幕,兴奋地直接站了起来,“书昀你把那混蛋赶跑了?”
这蠢狗浑身上下浸着醋味,被我点名擦地时更是委屈得眼眶都红了一圈,一边笨手笨脚地擦地板,一边还要时不时地抽抽鼻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结果现在,脸倒是变得很快。
我略有点无奈地望向就差放首好运来作为庆贺的这人,伸手摸了摸他在吵架中炸开的黑发:“嗯。等你收拾完,我们就回食堂吃饭。”
“行,那我不计较带饭的事了。”严烁心满意足地哼了声,低下头用脑袋轻轻蹭我的掌心,“反正书昀你知道谁是你男朋友,谁才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就行。你控制好尺度,我……我尽量不吃醋。”
这么好哄?摸摸头脾气就软了?
原本还想着实在没辙就亲他几口作为安抚的我眨了下眼,决定把亲吻留到以后。
第110章 关于阳光
等重新回到食堂,我在严烁的要求下寻了个在角落的偏僻位置坐好,然后单手支着下巴,用观赏默剧的心态打量在各个微波炉之间转悠的这人。
他大概是不记得把饭盒落在哪儿了,又不好意思来问我,只得咬着牙在食堂一楼晃来晃去。
每走几步,耳朵就红上一分。
等这人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回桌前,再弯下腰把重新热过的饭盒递给我时,贴在额前的黑发都湿漉漉的了。
“吃吧。”用三分钟把所有微波炉都检查了一遍的严烁将汗湿的脸颊转向另一边,不太自在地低声解释,“追出来太急,一下子忘记放在哪儿了,所以……咳……找了找。”
一直都知道饭盒在哪儿,却故意没提醒对方的我忍不住弯了眉眼:“是么?”
他并未看到我的表情,凸起的喉结上下重重滚了一遭,别扭又懊恼地补了句:“又让你饿了会儿……对不起,你先吃,我去路上见到的超市给你买点胃药?”
原来着急不是因为觉得丢脸,而是因为……
担心我饿得难受?
我虽然心里清楚这人改变了太多太多,却还是略感讶异,愣愣地望着此刻迎着光站在我身前的严烁。
秋冬季节下午四五点的阳光,已经慢慢柔和了下来。
虽远不及正午时分的热辣耀眼、暴烈炽热,却依旧明亮和煦。
鎏金色的光晕从透明穹顶倾泻而下,伴着林梢微风和树叶摇晃的沙沙声落在身上时,有种朦朦胧胧的暖意。
是我……很喜欢的感觉。
我站起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只是我没有去接这蠢狗小心翼翼提着的饭盒,而是用指腹,像触碰一朵刚成型的云那样轻轻摸了下严烁被暖光镀了层金边的细密眼睫。
我很少这么认真专注地注视他,以至现在才发现……
他的睫毛不仅看着柔软,摸起来也很软。
跟他硬得经常把我弄痛的某个东西完全不一样。
“!”上学时三天两头打架的那人条件反射地捏住我的腕骨用力一拽,投来的目光暗沉无比,黑瞳深处满是被冒犯而生出的森然不悦。
在反应过来是我之后,严烁愣了下,红着耳朵讪讪松手:“书昀你干什么呢,大庭广众的……回家了我让你摸个够。”
我也有点尴尬,垂着眼不敢去看对方俊朗硬挺的面容:“……阳光,刚好落你眼睛上了。”
严烁站着憋了半晌,蹦出来一个干巴巴的“哦”。
然后这人胆大包天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恶声恶气地催促我把饭接过去:“快点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否则我就向军区投诉宋医生虐待手下的科研人员。”
投诉宋哥?也就这蠢狗想得出来。
我哭笑不得地坐回椅子上。然后掀开饭盒的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起这家伙的手艺。
这不是严烁第一次逼我吃饭。
父母出事的那段日子,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我过得浑浑噩噩,精神崩溃到连喝粥都会吐,经常一整天只抿几口水,别人说话也不搭理,完完全全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