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大师兄(45)
房间里那么安静,林楚生听见墨玉棋子规律地敲在桌子的声音,“嗒”,“嗒”,“嗒”……像夜间计时的滴漏。林楚生能想到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敲击,与其说是在下棋不如说是在消磨时间。
林楚生的眼睛快速扫过一排心法,有高阶也有低阶的,内容全面而正统。林楚生有点疑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看那么多调理内功的东西。他想看看这些心法是否有特殊之处,于是伸手取下一本书,原本满满当当的书架出现了空隙。
林楚生从书籍的空隙里看见坐着的人。
林楚生取书的手顿住了,他原本应该游走在书架间的眼睛也定住了,他无法抑制地从空隙里看向那个坐在窗边的侧影。剑修身着白色服饰,黑发被玉冠束起,佩剑挂在腰上,茶水摆在手边。屋子里太冷了,才这么一会儿他手边的热茶就已经不再冒热气。
剑修垂下眼看着棋盘,尽管此人的侧脸轮廓已经完全脱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变得瘦削锋利,但林楚生仍然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小师弟。
这时,慕深似有所觉地抬起眼睛,和书架后的林楚生对视个正着。
林楚生僵住了。
慕深看着林楚生,然后站起来,向他的方向走过去。
慕深走近时,林楚生分辨出对方衣领上水月云天的纹路,那是象征无极宗宗主地位的象征。师弟越靠近,林楚生就越感到对方身上近乎实体的寒冷。
林楚生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看向慕深时下意识地皱眉,但没有后退。
慕深走过了他。
林楚生发现慕深已经长得很高,足足比他高大半个头,但并不壮实。慕深走过他时,彷佛一把极冷极薄的剑贴着他的衣袖擦过。不一会儿,林楚生听见了暖炉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声。
慕深给暖炉生了火,屋子里的气温回升了一点。
慕深说:“你穿得太单薄。”
第91章
这是在秘境里,慕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林楚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看着对方重新坐回棋盘边。
慕深没有对林楚生的突然出现表现出惊讶。他再次坐回去,重新拾起棋子和另一边的空气对弈。
林楚生走过去坐在了执白子的一方,他中途接手棋局和慕深完成了这盘棋。结果是林楚生赢了。
慕深说:“恭喜。”
他们准备下第二盘棋时,慕深说:“你今天来得比往日晚,心事也比以前重。”他的语气平静自然。
林楚生没有说话。慕深并不因为面前人不回应他而感到不悦。
慕深看着沉默的林楚生,笑了笑:“我竟然还是想问你的名字……心魔有名字吗,能写下来吗?”
林楚生按照慕深说的,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纸上。林楚生把纸和笔递归去。
慕深接过,把纸上的名字念出口:“林……楚生。”
他念这三个字时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彷佛在费劲思索某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盯了那三个字一会儿,舒展眉头再次念了一遍:“林楚生。”
慕深的语调非常生硬,好像那三个简单的字是晦涩拗口的文章。
林楚生突然感到非常难过。他站起来,在对方茫然的注视下低着头说“我先告辞”。
他不是林楚生记忆里的人,不是那个小师弟慕深。
林楚生对时间失去了实感:他不知道这个秘境距离现实过去多少年,才会把从前小大人一般的早熟变成死水无波。男人在棋盘上落子的声音却彷佛计时的刻漏水声,让时间有了具体的声音……把残余着婴儿肥的下颌角削平,把少年圆圆的眼角拉长成锋利的剑尾。
连带着男人的身形也变得薄了起来。他或许并不瘦,但缺乏血色的脸没有给人留下健康的印象。
林楚生转身离开时,慕深一言不发。
……
这里只有遮天蔽日的巨树和荒草丛生的建筑,看起来像禁地或者墓地。
林楚生沿着进山相反的路线下山。夜色已深,他感到很疲倦。林楚生步履匆匆。
他走过灌木丛时听见悉索声。巨树林的尽头出现了月光,林楚生不禁加快了步伐,这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呃——”
林楚生退了两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小孩。那男孩走得比林楚生太急,撞到大人后连退好几步到灌木丛才堪堪停住。
“这么晚了,怎么有小孩在山上?”林楚生第一反应是皱眉,他看向那个还没站稳的小人影,“嘶……这么晚跑来这里很危险。”
男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睛眨也不眨。林楚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家住在哪里?”
男孩没回答,神情像在梦游一般。林楚生说:“不会是刚才撞傻了吧?”他说着,伸出手想检查男孩的头有没有受伤。
天色太黑,林楚生伸手碰到了孩子的脸颊上。他感觉到被碰触的人似乎颤了颤,却看不清打颤的人是什么神情。就在林楚生打算收回手时,他的手被按住了。
林楚生用手捂了捂孩子冻僵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手贴着他的手背,是冷冰冰的温度。林楚生有点起鸡皮疙瘩,他在心里嘀咕:哪个做家长的让孩子冻成这样?
过了一会儿,男孩才梦醒般慢慢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第92章
没有名字?
林楚生愣住了,难不成是无人照顾的孤儿……林楚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他在无极宗里被照拂长大。有人关照他,他自然就有了名字。
林楚生感觉衣摆被扯住了,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孩抱住了自己。孩子只到林楚生腰那么高,现在缩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林楚生蹲下来。他把身上的披风解开,然后系在孩子的肩膀上。这是林楚生刚才在书架旁边找到的披风,领子是厚实的白狐毛,小孩半张脸都埋在里面,毛茸茸的披风领子上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林楚生对小孩说:“现在不冷了吧。”
林楚生站起来牵住他的手,一起沿着下山的路走。现在轮到林楚生被冻得咬紧牙关了。
他们走得很慢。男孩身量不够,总是踩到拖在地上的长披风,走得磕磕绊绊。他把林楚生的手抓得很紧。
林楚生听见了闷闷的“咕咕咕”的声音。
小孩:“……”
林楚生停下脚步,晃了晃小孩的手。他问:“你肚子饿了?”
小孩刚想嘴硬说不饿,就发现自己两脚悬空了。他瞪大了眼睛,然后发现自己趴在林楚生的前胸——他被林楚生抱起来了。
“我说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慢,”林楚生笑着说:“原来是饿得没力气了。”
男孩的眼睛大得像在瞪人,就这么看着这人笑吟吟地把自己抱起来。男孩觉得牙有点痒,可能是真的饿了……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张口咬住面前的脸。
“唉唉唉松开——”林楚生吃痛,“别咬了。”
小孩好像没听到。林楚生被咬到了脸包子肉,疼得龇牙咧嘴。林楚生立刻伸手捏住小孩的鼻子。过了一会儿小孩因为呼吸不畅松口了。
“知道你像谁吗?”林楚生还揪着他的鼻子,“小白眼狼。”
男孩一副听不进话的样子。他垂下眼睛盯住了捏着自己鼻子的手,然后往前蹭了一下——就好像那只手是吊在兔子前面的大胡萝卜。
“我有个师弟,年纪轻架子大,讲起话来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林楚生抱着男孩往前走,“但实际上跟他讲不通一点道理,小时候说不过别人就咬人不撒嘴……能把人气死。”
男孩莫名感到心虚,眨巴了一下那双圆圆的眼睛。林楚生继续自言自语:“这说明什么?说明不叫的小白眼狼咬人啊……”
说话时,林楚生看都不看怀里的小孩。他看着前面的路,由着小孩暗戳戳打量他,然后乖乖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们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