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148)
贺行却提起搭在臂上的外衫,抖落开来,做出要给陈恨披衣裳的姿态:“雨天转凉……”
他忽然抬手,按着陈恨的脑袋,把他按在船舷上,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
现下还是涨水期,眼底是湍急的江水,陈恨忽然想,若是跳进江中,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贺行阴狠的笑了笑,“等杀了你,我就一把火把你给烧了。你不是自诩清流么?你看现在的江水清不清?”
像是从远方传来的诅咒:“你是个清流,我把你的骨灰抛到黄河去。黄河至浊,你们文人不怕死,不就只怕这个吗?”
而陈恨听着,却只觉得好笑。
“没反应。”贺行捏着他的后颈,抬起他的头,要他看清楚,“你看着。”
贺行一抬手,把那件衣裳伸到船外。再一松手,那衣衫被风吹着,蝴蝶似的飘了一阵,很快就落进了水里。
客船再往前行了一阵,白雾掩着,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雨势转大。
“没了。”贺行嗤笑一声,“你再喜欢,那也没了。”
陈恨闭了闭眼睛,将眼泪憋回去。
方才磕着脑袋不哭,双手划得鲜血淋漓也不哭。这会子,只是丢了件衣裳,他却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贺行凑近了看他:“怎么了?哭了?冷了?”他松开手,解下身上的衣裳,给陈恨披上:“不哭不哭,我的衣裳给你穿。”
给他系上了带子,贺行便笑道:“你们文人啊,就是喜欢这个。解衣衣之,是不是?”
陈恨的手死死地抓在打成了死结的系带上,低着头,心里不断劝慰自己,皇爷的衣裳还多的是,不在乎这一件。
贺行就是为了轻贱他,他不给眼神,就算赢了。
贺行轻佻的拍了拍他抓在衣上的手:“你们文人啊,有什么可拗的?别闹了,再闹我就真的把你丢进黄河里了。”
“我是文人,惜命得很,也爱惜名声。”陈恨忍着疼,包得乱七八糟的手笨拙的解下披在身上的外衫,学着贺行方才的模样,将衣裳伸出船沿,“只是平生,在梦里心里写两个字,笔画不曾乱过。”
他松开手,贺行的外衫也掉了下去。随他的话音落地,落入江中。
抬眸时,定定的看着贺行:“一个‘忠’字,一个‘情’字。”
第108章 一程(5)
雨势渐大, 寒意顺着润湿了的衣摆爬上来。
船头, 贺行与陈恨面对面站着, 一时无话。
贺行看着他, 面色复杂。在旁人面前跟李砚表忠心, 李砚又不在, 还这么神气,简直是……全不像是抓了个人质, 倒像是请了个神。
“你们文人就是说话好听。”贺行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由得你对李砚如何, 与我无关。”
手下人走上前,才要把陈恨拖下去。
陈恨一拂衣摆,抱着手, 一言不发的绕过他们, 转身要走。
贺行一把抓住他的头发, 把他拽住了:“你们文人算计多,心都脏, 别闹什么小动作。”
陈恨猛地被他拉住, 脑袋往后一仰, 恨恨道:“你要抓我, 我做什么动作,也是你该得的。”
“我只要我要的,我不想要的——”贺行把他往回一扯,低声道,“我也不还给你, 我一并转给那位林小公子。”
“你敢……”被抓的疼了,陈恨也不吭一声。
“我又不是文人,没这么多穷讲究,不在乎名声。”贺行阴沉沉的笑了,“你办事之前,多想想别人。那位林小公子好心好意搭你来江南,再有两日他就到家了。倘若你在他家门前害死了他,你怎么对得起他?”
转眼见陈恨面色发白,贺行便松开了手:“我的话说完了,你去吧。”
回了船舱,陈恨才进去,外边的人就拉上了舱门。
他在暗中看了两眼,门外守着两个人。
跑是跑不了了,船在江上,饶是他水性再好,这种天气与他现下这种身体状况,怎么能逃出去?更何况林念还在,不能抛下他不管。
他回过神,放缓了脚步,将新的船舱逛了一遍。
船舱布置的很好,温衾软枕,古籍字画,都是文人雅士的爱好。
为了试探外边的人,陈恨抬手摔了个茶杯。
茶杯一碎,外边的人迅速就推门进来了。陈恨背对着他们,站在原地,垂着眸,只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看。
门外看守的人很快将碎瓷片捡走了。再过了一阵子,又来了几个人,把船舱里的茶杯瓷器都换过,全换成了木头的。
贺行怕他死,毕竟活人才是可推到两军阵前的筹码。
他若是死了,得把李砚逼疯,那就不大好了。
他要寻死,有千儿八百种法子,又哪里是门外那些人能拦得住的?
死当然是最好的对策,当然也是最后的对策。
试探过了,陈恨也不再有别的动作,安安分分的在榻上坐了一会儿。
方才闹那一遭,闹得他心力交瘁。
只缓了一会儿,在心中把各方势力、各项利弊划分清楚之后,他又起了身。
轻手轻脚的搬了把凳子到舷窗边,爬上了凳子,趴在舷窗沿上,从腰带里摸出一把小竹哨,用来找送信儿的肥鸽子的小竹哨。
这个法子或许没用。
那只肥鸽子在长安的时候就被李砚抓起来养了,也不知道李砚把它放出来了没有。
就算信鸽被放出来了,也不知道它跟来了没有,它长的又那样肥,哪里会飞十来日替他送信?
竹哨低低的响了两声,陈恨害怕惊动他们,不敢多吹,再吹了两声,没有反应,便爬下了凳子。
没有用。
陈恨将哨子收好。
舱门忽然被拉开,他回头看去,是外边人送了饭菜来。
用木托盘盛着,放在了地上。
天色太阴,这时候陈恨才知道,原来已经是正午了。
只是也没心思吃,也不看那些个菜色一眼。陈恨蔫蔫的,转身就去榻上躺下了。
正想着对策,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实在是困倦,眼睛一眨,陈恨就睡过去了。
*
养居殿里一片肃穆,连着快一个半月了,殿里伺候的宫人伺候得艰难,只敢用气声说话,不敢咳嗽,更不敢笑,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皇爷。
其实皇爷没对他们发过脾气,是他们自个儿不敢。
皇爷抬眸,冷冷的扫他们一眼,那就足够厉害了。
近来因为某件事儿,宫人们也不敢再躲在后殿偷懒,聚会胜地养居殿后殿也冷清了许久。
殿前伺候的宫人轻声道:“唉,若是侯爷回来就好了。”
另一个宫人接话道:“但凡那时候,咱们之间有一个人上去,把侯爷给拦下来,那就好了。”
“是啊,那时候把侯爷拦下来就好了。”最先说话的那宫人道,“能不能领赏另说,现在也不用变成这样。从前伺候各宫的,可羡慕咱们养居殿的了,现在……”
“侯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什么事儿能比皇爷要紧?”
正说着话,高公公捧着茶盏,从殿中推门出来。
两个宫人忙住了口,弓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高公公冷着脸道:“侯爷在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躲懒躲成那样。这才一个月,一个个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刻薄你们了。”
两人连道不敢,有大着胆子的解释道:“奴们是见皇爷难受,心里也跟着难受,诚心诚意的盼着侯爷早些回来。”
高公公叹了口气,在殿前守了一会儿。直到正午,弘庆殿的李释从那边宫道过来了。
高公公忙迎上去:“世子爷来交今日的文章?”
这一个月里,李砚让李释每日正午交一篇策论文章,用朱笔批了,再交还给他,让他回去琢磨。
“是。”李释点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卷宣纸,“有劳公公。”
高公公捧着策论进去,李释却不进去,就站在门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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