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种(40)
虽然徐白出手前没有同薛野打过招呼,但看清了状况后的薛野亦没有阻止徐白,因为虽然薛野很不想承认,但徐白此时出手是十分及时的。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停下眼前的红莲幻境,若是把时间都浪费在劝服死心眼的佛子身上,那委实是得不偿失。
所以,既然佛子不肯配合,那只能用武力强逼他配合了。
徐白和佛子已经处在了僵持阶段。
佛子已至化神期,而徐白只有金丹后期,就算此刻佛子已经因为红莲幻境有所削弱,也依然显得不那么好对付。
但徐白何曾怕过。
他目光冷然,手中的玄天寸寸下移,以磅礴的气势将佛子逼至绝境。
徐白道:“我是剑修,看不懂所谓天命。”他顿了顿,眸中神光内敛,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只知道,天命不可尽信,能信的,唯有手中的剑而已。”
如同应和徐白的这句话一般,玄天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紫色电光,让整个空间都不由地为之颤栗。
佛子虽然修为比徐白高,但他毕竟已经在红莲幻境中做了七十多天的阵眼,灵力消耗过盛,渐渐地便在对峙中落了下风。
而作壁上观的薛野也很快发现了蹊跷的地方——徐白分明招招式式都是正面袭击,就算佛子此刻的修为再难以为继,躲开徐白的一招半式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怎会每一招都硬抗呢?
除非,佛子有什么不能躲开的理由……
想透了这其中的关窍之后,薛野瞬间便祭出了寒江雪。他飞身加入战局,趁着两人缠斗的当口,毫不迟疑地将寒江雪的剑尖对准了佛子手下的莲台。
佛子瞬息之间便领会了薛野的意图。只见他左手松开了用于抵挡玄天的佛珠,与此同时右手在空中迅速地划了几个浑圆,瞬息之间便将佛珠牢牢缠绕在了右手之上。他一边用缠着佛珠的右手铮然抵上徐白的剑刃,一边用空出的左手挥开了薛野的剑尖。
只一招,便化解下了薛野出其不意的偷袭。
当然,佛子并不可能毫发无伤。
但佛子这么舍身保护莲台的姿态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薛野见状便知道自己料想的没错:红莲幻境的阵眼定然就藏在这方莲台之中!
再看面前的佛子,他两手都已然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右手被玄天的电光所伤,呈现微微的焦黑,左手不光被寒江雪的剑锋所伤,伤口边缘还出现了青紫色的冻伤,伤口显得十分狰狞。
那本是一双拈花煮茶、论佛抄经的手。
但薛野向来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他不光不为所动,转而还对着徐白说道:“你且替我拦住他。”
说罢,薛野乘胜追击,再次提起了寒江雪。
佛子还想继续用右手阻拦薛野,却在尚未触及寒江雪之时便被徐白的剑意给阻隔开来。
佛子忌惮剑意本能地撤手,却也因此被薛野抢占了先机。
只见寒江雪皎白的剑尖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便刺入了玲珑剔透的莲座之中。刹那间,莲座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那裂痕如同蛛网一样慢慢扩散,蔓延,直到最终,莲台破碎。
如同与那破碎的莲台呼应一般,四围传来一阵清脆的玉碎之声。片刻之后,四周原本环绕着众人的黑暗亦如同破碎的琉璃一般,碎成了一道道碎片。
莲台既碎,佛子便也彻底无可奈何了。他神色平静地从莲台上翩然而下,望向了那些纷飞的幻境碎片。
薛野这才发现,佛子并未着履,他赤脚踩在了那莲台的玉石碎片之上,瞬间便皮开肉绽。淋漓的鲜血沾上佛子白色僧衣的下摆,但他并不在意。佛子用他受伤的手转动起了那串青玉佛珠,看着面前纷纷扬扬落下的幻境碎片,似是不忍一般闭上了双眼。
随后,佛子朗声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徐白看着佛子那悲天悯人的样子,像是看穿了什么一般,对薛野说道:“他修不成无情道。”
薛野少见地没有对徐白的话出言嘲讽。
心软的人,终究做不成无情人。
红莲幻境一破,原本因幻境而陷入昏睡的三人便也都依次醒了过来。
最先醒过来的是皮糙肉厚的楚平,他晃荡着脑袋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直至看清了周围的景象,方才惊诧大骇,一下子跳了起来。
只见原本恢弘的城镇和繁华的花楼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树林和荒无人烟的杂草丛,更吓人的是,他身前还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和尚。
与徐白和薛野不同的是,楚平并未在幻境中清醒,故而在阵眼破除之后,他也对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没了记忆。楚平只记得自己刚刚从如月馆的厢房走了出去,后面的事情便昏昏沉沉,辨不分明了。
楚平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到了这里,他环顾四周,见薛野和徐白也在此,才终于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楚平这一口气还没提上去,又发现薛野和徐白手中竟然提着剑,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楚平不敢怠慢,迅速拔出了本命剑摆开架势,紧张道:“薛师兄,小师叔,我们怎么到树林里来了,不会是进了黑店了吧?”
还没等薛野和徐白说话,一旁的陆离和黎阳也挣扎着醒了过来。
黎阳扶着脑袋,看着周围,惊诧道:“这是什么地方?”
黎阳一个丹修,没什么战斗能力,他也不等有人回答,便果断一溜烟跑到了楚平身后,老老实实地躲了起来。
陆离倒是见多识广,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他从容地站起来,然后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看着四周断言道:“这便是中州与幽鹿泽的交汇之处。”
与之前的卦象相合,那么看来——
陆离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佛子,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了个礼,而后说道:“久违了,昙若大师。”
满身伤痕的佛子依然笑得和善,他显然与陆离有过几面之缘,便也向着陆离行了个佛礼,道:“久违了,陆离施主。”
却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打破了面前这片刻的祥和。
只听一个娇柔的女声悠悠地说道:“郎君们倒是好雅兴,还有空在这里叙旧。”
那声音虽是动听,却凝结着说不出的怨毒,想来是鬼仙发现幻阵被迫,便马不停蹄地寻了过来,要找几人算账哩。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鬼仙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她瞪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众人说道:“究竟是谁毁了红莲幻境,趁早站出来,速速受死。”
薛野等人显然已经不欲与其争辩了,他们迅速摆好了架势,只等着与鬼仙一战。
没想到,佛子却抬手拦下了跃跃欲试的众人。他抬头看着浮于空中的鬼仙,如同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
这是不得不如此的选择。
即使佛子不出手,鬼仙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人的联手对抗。
而东珠虽为鬼仙,但终究还是幽魂之体,幽魂若是死在剑修的剑下,便只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若是由佛子出手,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空觉山修的是佛法,佛怜万物,功法之中总会留有一条生路。若是由空觉山佛子出手,虽然一样会打散那鬼仙的魂魄,但只要过上十年,百年,千年,终有一日,鬼仙的魂魄可以再次聚沙成塔,再生造化。
打散魂魄,必然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佛子本是不想用这个办法的,但如今,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让他选了。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佛子望着眼前的鬼仙,依旧迟迟没有下手。
修的是无情道,人却不是无情人。
佛子初入空觉山的时候,尚是孩提之时,什么都不懂。不懂生杀,不懂缘法,只知道哭。只想着离开佛寺,早日回家。但他是命定的佛子,走不得,逃不脱。
他记得那时候空觉山夜间风凉,吹得满山的菩提树婆娑作响,他疑心是有夜鬼敲门,整夜整夜地不敢睡。最后想了个办法,泪眼迷蒙地裹着小被子,钻到大殿里的佛像下,瑟瑟发抖地熬过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