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种(55)
在薛野问询的目光中,徐白也缓缓坐直了身体。
无上水宫的雕花大床,并没有用纱帘遮光,床架上垂落的是道道珠帘,那些晶莹圆润的珠串折射着日光,反射出波光一样的微芒,落在徐白高挺的鼻梁上,更显现出他优越的脸部线条。徐白的长发如丝绸般垂落,落在床铺之上与薛野的发丝纠缠在一道,渐渐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彼此的界限。
或许是因为日光正好,徐白神情竟然难得地不再冰冷,反倒显得有些慵懒,只见他动作倦怠,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薛野,反问道:“你不记得了?”
这话问得薛野一愣。
记得什么?
这么说,薛野应该记得?
薛野闻言,微微低下,努力在脑海中探寻着昨晚的回忆。他想得那么认真,甚至都本能地忽略了一旁的徐白手里的动作。
只见徐白将原本放在薛野腰间的那只手给提了起来,伸到薛野的颈侧,自然地将薛野披散在身前的头发拂到了他的身后。
徐白的神情淡漠,似乎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在无聊地等待薛野思索过程中,随手找点事干。如果不是徐白的目光确实不着痕迹地在薛野胸前停留了那么一瞬,也许一切都将显得那么天衣无缝。
但对于薛野来说,这一切就是天衣无缝的。
因为在薛野有所察觉之前,徐白已经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而后徐白翻过了手掌,拽住了薛野肩头落下的中衣,轻轻地将它恢复到了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徐白甚至还贴心地为薛野整理了一下衣襟。
薛野在思考的途中还抽空瞥了一眼徐白的动作,只当他是穷讲究。
“连别人的衣服有点乱都受不了,看来徐白确实婆妈。”而后,薛野又满心欢喜地想到,“不过今天徐白还真是自觉,竟然摆正位置知道服侍起我来了。便该是如此,他早晚要变成我的手下败将,到时候免不了被我日日踩在脚底,如今提早习惯,倒也没什么不好。”
薛野洋洋得意,甚至配合地坐直了一些,方便徐白动作。
看上去竟有些莫名的……乖巧?
这厢徐白给薛野拢好了衣领后,不疾不徐地解释起了事情的始末来:“昨夜岳宫主将我们带至此处之后,便分了房,让我们分开休息。”
倒也符合事情发展的规律,只是——
薛野疑惑:“那怎么不把缠丝缚给解了?”
徐白道:“岳宫主说这既然是证据,自然是不能轻易解开,需得保持现状。只待我师父抵达无上水宫之后,交由他同宫主两人一同鉴定,再行解开。”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
薛野微微点了点头,道:“那我的衣服呢?谁给我脱的?”
难道是他自己脱的?不应该呀,更重要的是,脱下来的衣服哪儿去了,他先前用目光巡视了半天也不曾见到。
听了这话,徐白不禁看向了薛野,无奈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白这么说,便是薛野理应记得的意思了。
于是薛野忍着额角的疼痛,再次进入了回忆的海洋,这次,他终于想起了个模糊的大概——
昨天晚上,岳盈盈带着他们几人来到了传说中的无上水宫。
无上水宫坐落在幽鹿泽的腹地之中,在地理位置上算是个沼泽中的盆地。因此,幽鹿泽大大小小的溪流最终都会汇聚于此,疏疏落落的水帘瀑布沿着涯壁倾泻而下,如同一道道晶莹剔透的珠帘,美不胜收,同时也滋养了无上水宫中无数的飞禽走兽,奇花异草。
这里更像是重峦叠嶂中的世外桃源。
盆地之内潮湿多雨,却又绿意盎然,成片的湖泊如同一面硕大的镜子镶嵌在大地之上。而在这湖泊的正中央,白玉砌成的无上水宫巍峨水上,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莲花。无上水宫最为人称道的它正门前的九十九道长阶,不仅气势恢弘,而且每一层玉阶上都雕刻着不同的祥瑞图案,精美异常。千重白玉,如同一片浩渺的云海,衬得整座无上水宫就像是拔地而起的仙人馆阁一般,稳坐云端。无上水宫的宫室分布错落,由水上栈道链接,每一根栏杆,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瑞兽,可谓巧夺天工,令人望而惊叹。
可以想见无上水宫中的人当时一定是着意细心雕琢,用心维护,才能做到如今步步皆景,寸寸皆精。
而薛野这一群人,都是在山野泥浆里滚大的愣头青,常年风餐露宿,万事以实用为本,不曾见识过女儿家的精细,乍见了这样巧夺天工的建筑群,也只是欣赏般地多看了两眼,连称赞都没能蹦出来一句。
之后,更是踏着那一双双满是泥土的鞋,便要踩在无上水宫那白玉做成的地面上。
走在前面的岳盈盈见状,简直是目眦欲裂:“住脚!”
似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莽夫,她快步走到了几人面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就打算这么进无上水宫?”
说着,岳盈盈还摊开手掌指着几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进行示意。
这个问题显然让几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不然呢?”
其实这事不怪岳盈盈挑剔。
无上水宫的每块白玉砖上都雕刻着凤凰、莲花之类的祥瑞图案,虽然精美,但是却极易嵌入尘土砂砾。往日里洒扫弟子清理时,需要用小刷子一点一点细致描摹方能清理干净。可以说,打扫起来极为费时费力。
如今薛野这一行人,在幽鹿泽里挣扎打斗了半日,就算修仙之人,仙体无尘,但他们身上穿得又不是什么不易沾染尘埃的法衣,免不了满是泥水,“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落泥点子。
更不要说楚平了,楚平倒在了泥地里,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刚刚出土的泥俑,着实是十分刺眼。
岳盈盈满脸震惊地看着这几个满脸理直气壮要往里走的人,她赶忙提了提自己的眼角,以防止眼角被气出皱纹。
最后,岳盈盈放弃了向几人介绍,只言简意赅地说道:“把衣服脱了。”
这要求倒是闻所未闻。
别人是怎么想的薛野可管不了,他只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误入了魔窟了。
他联想起了先前原本极为难缠的岳盈盈,在一见到徐白的脸之后就变了态度的事情。如今刚到无上水宫,竟然就要求他们一起将衣服脱了?虽然早听说无上水宫隐居在幽鹿泽中,只有女子,不与世俗为伍,但也断断没有听说过男子要进无上水宫,都必须脱衣服的说法。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一个荒唐的猜测浮现在了薛野的脑海里,“这无上水宫里的女子看似冰清玉洁,实则各个都如狼似虎,将我们劫掠至此表面上是为了从长计议,实际上怕不是贪图我们几个年少精壮,要将我们纳为炉鼎才是真。”
当然,这纯粹是薛野心里脏,看什么都脏。
但薛野却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他哪里肯干,他当即当着岳盈盈的面便表示了反对:“这怎么能行!我们都是——”
薛野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只看见走在前面的岳盈盈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
“哦?你不同意?”
薛野甚至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突然感觉自己后脑一疼,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薛野的回忆走至此处,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终于回想起这一切的薛野,又惊又怒,道:“是那个老妖婆把我弄晕的?!”
徐白也没打算瞒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薛野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
徐白记得当时岳盈盈出手极快,甚至众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薛野便已经瘫软了身子,倒进了身旁的徐白怀里。
岳盈盈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对剩下的人说道:“我还要忙着处理玄武的后事,没心情和你们耗时间,你们最好不要闹事,否则——”
事实上,玄武的死早已经让岳盈盈处在了爆发的边缘了。没有当场杀死薛野等人,已经是岳盈盈仍留有理智的体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