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无限] 下(248)
季青禾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讥笑。
“我八岁那年,养父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了个儿子,就和我养母离婚了,我一直都跟着我养母一块儿生活,一直到我十三岁那年,我养母为了照顾家里,白天黑夜地干活,在上夜班的路上猝死了。”
辛心轻吸了口气,他对着季青禾笑了笑,“我们同寝两年,好像从来没有互相聊过各自家里的情况。”
“我不想聊,尤其不想跟你聊。”
“聊这些干什么?”季青禾冷嘲道,“比惨吗?”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比你我更悲惨更不幸的人,”季青禾其实也很通透,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全世界最悲惨的人,“比惨,是永远没有下限的。”
“我有时候也会想,比起那些被困在深山里,一辈子都没机会出来看世界的人,我已经很幸运了,至少老天爷给了我机会,让我拥有了比常人聪明的头脑,可是有的时候我又在想,我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评判他们而已,有时候无知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此刻的季青禾已经冷静下来,可是冷静下来的他却让辛心感觉到比疯狂的他更浓烈的绝望。
“我对自己的人生要求不多,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找到一份好工作,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阶级的跃迁,我不要求多,只想跨上一个台阶,如果不是一代比一代更强,那代际的传承又有什么意义?只是重复过这样被压榨被剥削的人生,那我们和农场里待宰的猪有什么区别?不,或许农场里的猪都比我们幸福,至少它们在死前一直都过着富足的生活,而我们从生到死永远地被困在重复的轮回当中。”
季青禾打了个冷战,他在想象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种未来,他光是连想象都觉得绝望。
辛心看着季青禾,他很明白也很能够理解季青禾的想法。
从大一开始,辛心就亲眼看着季青禾是怎么规划自己的大学生涯的,季青禾是整个宿舍里几个人当中最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就像他所说的,他想要一个更好的未来,这个未来在季青禾眼中是确定的、具体的,不容行差踏错一步。
一旦走错一步,对于季青禾来说,就像他所言,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是什么让他觉得人生无望,要走极端,又是谁和他一起策划了这次绑架?
辛心的脑海中浮现出双胞胎的身影,可季青禾提起那天,却又让另一个的影子也若隐若现地在辛心脑海中摇曳。
“你一直都在那条路上走得好好的,”辛心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改变了你的方向?”
季青禾始终都在回避告诉辛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想跟辛心说,唯独不想跟辛心说。
季青禾喜欢竞争,也喜欢比较,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是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这才获得了今天的成绩。
上大学之前,他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需要一个和他匹配的竞争者,他从来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辛心相处。
他知道如果他把他的想法告诉辛心,辛心大概会笑一笑,然后笑着说,老大,我怎么可能比得过你啊,甚至他说话时的眼神和语气,季青禾都能想象得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明亮,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越明亮,越能照出周围人的阴影吗?
“是双胞胎吗?”辛心不忍心看到季青禾那样绝望的眼神,他好像看到自己正在绝望,“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是在你的出国申请上做了手脚吗?”
季青禾看着辛心,他眼中弥漫着压抑的痛苦,他没有掉眼泪,辛心反而哭了,“老大,我求你告诉我行不行?”
季青禾低下头,他拧着脖子,同样默默地掉眼泪。
他想过的,他想也许辛心会帮他的,不,是一定会帮他,可是他曾那么大义凛然地在他面前教育他,告诉他人生的路该怎么走,他一直都坚信他是对的,辛心是错的,他怎么能够再回头去乞求他的帮助?
他做不到。
季青禾胸膛起伏,他慢慢捡起了地上的刀,他看向辛心,“你是无辜的。”
“你是无辜的,”季青禾又重复了一遍,他边说边点头,来肯定自己说的话,“有罪的是我。”
刀锋高高扬起。
辛心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只剩下一个。
好可惜啊。
他到不了那个和他成为家人的未来了。
“嚓——”
辛心手上一松,束缚双手的绳子掉落,他飞快地抬起脸,季青禾泪流满面,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做不到求你,也做不到完全卑劣,可能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没有我自己想象的那么特别。”
“说得没错。”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辛心立刻转头循声望去。
双胞胎中的一个正倚靠在门口,只露出半张脸,嘴角翘起弧度,“嗨,亲爱的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黎殊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看到周岩和蒋惟后道:“他们好像找到双胞胎的下落了。”
“在哪?”周岩直接道。
黎殊道:“双胞胎他们回国之后,动过信用卡,买了一辆越野车,根据那辆车的定位,他们可能是去以前居住过的郊区别墅了,那个地方周围全是树林,没什么监控,因为位置偏僻,也没有信号,辛心说不定就是被他们带到那里去了!”
周岩眉头轻皱,他之前派余梅去查看过,余梅说没发现什么异常,案发后他第一时间就派人前往那栋别墅,只是暂时消息还没传来。
“位置。”
蒋惟转向黎殊,他的态度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冷淡中隐藏着敌意。
黎殊也丝毫不计较,马上就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出了地址,正是产权变更过的那栋双胞胎住过的别墅,周岩假装第一次看到这个地址,装模作样地拍了照片,“好,我马上派人过去。”
周岩转身离去。
走廊里又只剩下黎殊和蒋惟两人。
蒋惟静静地凝视着黎殊,他逼迫自己把眼神中的恨意和愤怒剥离,就只是冷静地审视着黎殊,就像审视他自己一样。
他想起唐立德,想起他在他面前跳下悬崖,他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另一个人,另一个让他真正绝望的人,他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
“抱歉,”黎殊侧脸望着走廊的尽头,低声道,“是我给辛心带去了厄运。”
蒋惟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你会给他赔命吗?”
黎殊转过脸,目光望进蒋惟的眼睛。
眼神交汇,漆黑的眼互相倒映出对方的脸。
“你很抱歉,不是吗?”蒋惟道,“觉得抱歉,就该付诸行动。”
黎殊道:“你觉得现在是说这种极端的话的时候吗?我们不该一起努力营救辛心吗?”
黎殊脸上神情克制,他和蒋惟一样,都在压抑自己的愤怒,但很显然他的言辞要比蒋惟更理智。
蒋惟从黎殊那张展现出完美情绪的脸后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张脸。
一张得意的笑脸。
你在怀疑我吧。
那又怎么样?
你有证据吗?
真是可怜,明明心里认定了凶手就在眼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知道我在表演,我也知道你假装看不出我在表演。
“蒋惟,我能明白你此刻的感受,如果双胞胎真的伤害了辛心,我发誓……”黎殊轻吸了口气,随即语气坚定,“就按照你说的,我给他赔命。”
他眼神沉重而真挚地看向蒋惟。
蒋惟听到自己后槽牙咬紧的声音。
他在挑衅他。
“他不会死的,”蒋惟道,“他一定会没事的。”
黎殊道:“当然,我也这么希望,我相信周队长会很快找到他的。”
蒋惟道:“即使周岩没有找到他,他也不会死的。”
蒋惟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发狠,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相信他求生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