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玻璃(86)
陆生这次是有备而来,大小姐面前摆了件早就准备好的果挞,是沈小少爷先前赞不绝口的新品。姐弟两的口味相近,很好懂。
但沈珠华对此并不领情,陆峥寒刚出现她就开口:“小瑾的事情,我不可能答应你。”
“意料之中。”
陆峥寒落了座,“我从来都不认为小瑾会瞒得过你,也不觉得他真能说服你。”
“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事情,早一天还是晚一天……差别不大。”他眉眼低垂,笑了笑,“之前是小瑾不愿意,但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好好聊一聊。”
“迟早都要知道?”
沈珠华冷笑,觉得这人实在是厚颜无耻,索性同陆峥寒翻起旧账来:“好几次,我都说了要将小瑾接回来,原本他大学也是要到国外念的,是你说你能照顾好小瑾,又说小瑾才适应环境没必要,所以我才——”
大小姐眉眼冷厉,见陆峥寒一脸的坦荡荡,索性也不留任何情面:
“这就是你说的,你能照顾好?照顾到床上去?”
“我对小瑾是认真的。”
陆峥寒平静地拢着手,他这样答。
他也并不否认自己当初的小心思和小动作。
从他萌生这个念头,到他步步为营地追求,再到他半推半就地“逼”着沈瑾玉接受自己,这里头都有太多见不得光又蓄谋已久的奸猾用心。这是事实,他承认,无可抵赖——
算得上真的堂堂正正和光明磊落吗。
不算,当然不算。
也就只有沈瑾玉这个小笨蛋会莽莽撞撞又一无所知地掉进自己的陷阱里。
这些年沈瑾玉确实是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天真任性,对所有人都全心全意,看不到人心和世道的险恶,尚无自保能力。
沈珠华的担忧早是陆峥寒的意料之中。
这将会是一场极其艰巨的谈判,陆峥寒知道,自己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战。沈大小姐并不好糊弄,他们在过去曾多次交锋,对彼此的手段心肠都心知肚明。
“你们不合适。”
沈珠华冷笑:“我以为你特地喊我过来,是要和我说,你会主动和小瑾分开。”
“我不会和他分开。”陆峥寒还是这样说,语气平淡却又坚持。
“所以让我来同意你们?”
沈珠华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道,“做梦!”
陆峥寒却短促地摇了摇头。
他开口,语气相当平和:
“我只是不希望,”他说,“因为和我在一起,会让小瑾和自己的亲人产生隔阂……”
“这没必要,也不是我希望的。”
陆峥寒抬眸,平静看向沈珠华。
他成熟,且相当理智。恋爱并非全部,他现在的身份并不仅仅是沈瑾玉的男朋友,更是照顾了对方多年的长辈。陆峥寒不需要也不愿意沈瑾玉在自己和沈珠华做选择,恋爱不应该让爱人众叛亲离。
陆峥寒知道,这是错误的,他也需要对此背起责任来。
“今天确实是小瑾做得不对。”他说。
沈珠华嘲弄:“他做得不对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沈小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他难过,也不会让他受伤。”陆峥寒语气认真,“我会竭尽所能对他好,比现在更好,只要他愿意。”
“需要怎样的保证条件,你都可以开。”
陆峥寒此时诚意十足,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做空口无凭的事情——
他承诺,他会照顾沈瑾玉一辈子。他会快乐、无忧无虑地度过自己的人生。陆峥寒在三年前就私下为沈瑾玉成立了信托,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财富也只会无条件地与爱人共享。
他已经替沈瑾玉规划好了未来的几十年时光,在自己的庇护下。
沈珠华听着,并没说话。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陆峥寒。
她的视线又稍稍地偏,而后看向了摆在一旁的打火机。黑漆外壳,嵌着漂亮繁复的金色英文字。
“小瑾他知道你其实会抽烟吗。”沈珠华突然就问,她这样问。
陆峥寒顿了下,没说话。
“他不知道,对吗?”
“这就是我不允许他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沈珠华笑了笑,但没有刚刚那副咄咄逼人的气势:“我承认,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我也不否认你对小瑾很好,可能比我这个亲姐姐做得还要好。但又他真知道你多少事情呢?”
“陆生,如果他喜欢的,只是那个他看到的那部分……这样的喜欢你能接受吗?”
沈珠华不等陆峥寒反驳自己,她继续道:
“你今天也看到了,小瑾他根本就没长大。他自以为是、而且做事也从来不考虑后果,天真到让人觉得可笑。其实你也不赞同他的做法,所以才让人把我喊过来,不是吗?”
“我不认为你们这会是一种可持续的恋爱关系,你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东西了,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你现在觉得你能接受能迁就他这一切天真行为,但以后呢?”
陆峥寒冷静地打断:“沈小姐多虑了。”
沈珠华摇头,圆润的白珍珠在她耳下轻轻晃动,如她此时温和又坚定地回绝:
“你就当我是保护过度吧,但我不想他最后会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埋单……陆生,小瑾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赌不起。”
“我母亲离开得突然,她留给我的东西……也不多了。”
沈珠华这时看向陆峥寒,神色罕见地疲倦。
她眉眼模样与沈瑾玉七八分的相似,晃眼间,竟像是本人在对陆峥寒讲话:
“不管你想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小瑾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和你在一起。”
“他更没有能力来承担,和你在一起之后有可能分开的后果……这不是物质的问题,你能给他的,我也能。”
陆峥寒沉声:“我可以保证,你说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我们都知道,没什么事情是百分百的,我们就算签合同都要写exclusion clause不是吗?”沈珠华徐徐地站起身来,桌上的甜品分毫未动,“陆生,我要带走小瑾了。”
“沈小姐。”
陆峥寒微微皱眉。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小瑾好……”
沈珠华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讲话的声音很轻,像蜉蝣在阳光里的尘埃一样的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滚烫地淹过来,“我要带他走,可以吗?”
这是她第一次问陆峥寒的意见。
他们都是谈判桌上的常胜将军,知道怎样才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下桌。
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理由。无对错,爱亦未有标准定式。至于那些秘而不宣的痛苦,或又是藏而不露的煎熬,都是爱的一体两面。要怎样爱,才算正确,才能够普天也同庆,大抵谁也没有答案——
但最后陆峥寒的声音还是缓缓传过来:
“好。”
他选择了让步。理智地。
他的声音那样低,像搁浅了的沉船,被一个个潮汐覆盖。
他也跟着站起身来,先一步,握住了会客室的门把手,低声地、也真心实意地:“但我也希望你可以再次考虑我的诚意。”他说,“我母亲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她不反对。小瑾在我身边,不需要他去适应什么,也不需要他去担心什么,我能帮他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沈珠华听着,忽而就笑。
她想,将沈瑾玉当小孩子看的,又何止她一个。
陆峥寒总希望事事都由自己打点好,企图将沈瑾玉放在一个绝对真空无害的环境里。
这样的关系就像个漂亮的玻璃罐子,被人悉心地放进去了晴朗的阳光和娇嫩的玫瑰花,世界被装点成一派明媚天真的模样来。如同他手把手为对方打造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