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15)
本来他想玩一款需要脑子的塔防游戏,点开之后玩了一局,没一会儿反派就干掉了他的得力大将们,占领了他的老家。他认清现实,自己的注意力实在是没办法不往身旁的靖川身上跑,根本没心思玩要动脑子的游戏,只能退出来点开开心消消乐。
而且刻意打开音效,客厅里一会儿冒出来一声响亮欢快的“amazing”,一会儿冒出来一声情感丰沛的“nice”。今天运气好,他都玩到一千多关了,还能连过两关。刚打开第三关,厨房里的唐女士出来拿东西,一眼看见自顾自玩游戏的江畅,冲过来拍江畅的肩膀:“你这孩子,陪靖川玩会儿,怎么就顾着自己玩。”
“没事阿姨。”靖川开口。
唐女士出来找杯子用的,拿着杯子进厨房之前又戳了戳江畅,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你给我发的消息我刚看到,昨晚睡着了,今天没来得及看。”江畅没辙,只能跟人聊。
“没事,都已经来了。”靖川一边砂糖橘,一边说。
“我妈其实挺会做饭的。”
“嗯,听我爸说过。”
“不过今天的饺子馅是家里阿姨昨天晚上调的,我妈跟你一起吃年夜饭有点紧张,怕自己忙不过来。”江畅说。
“嗯。”靖川就答这么一个字。
他真难聊,说什么都是“没事”,都是“嗯”,江畅有点不想和他聊了,小声说,稍微有些抱怨的语气:“要是前年年夜饭我们能坐一起,我肯定乐疯了,当时满脑子都是和你一起过年。”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以至于他们两个能听见厨房里两个大人说话的声音。靖宏图也是会做饭的,靖川那么小就没有了妈妈,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是很会做饭的。
靖宏图声音比在拳馆的时候温柔很多,说鱼交给他来做;唐女士不愿意,说鱼是大菜,应该她来做才行。靖宏图又说,那丸子我来炸总行吧?唐女士笑了,说好吧,交给你了,要是炸坏了你得自己认领下来,别让靖川以为是我炸的。靖宏图也笑,连着说了一串的好好好,好好好。
靖川继续扒他的橘子,他好像并不想吃。
就那么小的一个橘子,扒完皮又去扯橘子瓣上的白丝,扯得干干净净,把绕着乱七八糟白丝的橘子瓣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橘色的玉。
靖川用没有情绪甚至不太有音调的语气问:“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
江畅伸手过去,手背蹭到了靖川的手指,越过靖川拿到了桌边没喝完的那瓶可乐,现在当然不一样了。前年两个人刚交往连半年都不到,江畅是第一次觉得自己除了妈妈之外有了别的“亲人”,想尽了办法,想溜出去在大年夜见靖川一面。
但两个人都是单亲家庭,都不方便,家里不热闹,每个人都是那么显眼又重要的存在,溜不出去。
只能躲在房间里打电话,说些腻歪死了的话,但也都是江畅在说,说想念,说喜欢,说明天一定要见面,说以后一定要在一起过年,那时候好期待以后。
“现在也不是我期待的那种以后,所以没什么意思。”江畅说。
第13章
人总是要面对自己的。
譬如现在,江畅不得不面对自己。第一次跟着唐女士推开包厢的门看见里面坐着的是靖川,第二次靖川到自己家来接他去拍片子,第三次跟着唐女士带着江畅给靖川买新年礼物。
江畅脑子里很清楚,他要和自己的前男友当“亲兄弟”了,可是直到现在,他真的和靖川坐在一起,两个人在江畅的家里,两个长辈语言动作亲昵地一起在厨房里准备团圆饭,他才真的到了不得不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放下以前的事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和靖川分开一年半,这一年半里他活得确实也挺开心的,不觉得跟靖川分手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不觉得这个渣男把自己甩了之后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可是现在他和靖川坐在一起,他发现自己还是在回忆以前的事情,还是会遗憾那些他期待过的以后。
前年过年他在群里说要去烧香,郑家利还问,没看出来啊,你还迷信啊。
其实他一丁点都不迷信,可是跟靖川在一起,他总是有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冒出来。比如在新年的时候去寺庙里烧香,提出这个想法之后江畅兴奋得当晚都没睡着,在脑子里演练台词。
希望靖川高考顺利,可以考去他想去的学校;希望靖川家庭幸福,如果教练要给他找后妈一定要对他好;希望我和靖川可以一直在一起,两个人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从小到大生活得太幸福了,导致向神明许愿都是在为别人祈福。
可惜,可惜,好可惜。
六点钟厨房里下饺子,靖川也去帮忙了,这个家里只有江畅一个人是真正的少爷,家务基本上从来都没有做过,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电影,一会儿打游戏,一下午过去桌上全是他制造的零食垃圾。
唐女士端着饺子出来,路过沙发边上的时候狠狠戳了江畅一下,倒也不是埋怨的语气:“你看靖川,人家还是客人,你真坐得住!”
江畅完全没有道德压力,在他心里靖川又不是真的客人,只是一个可恶的前男友,他巴不得靖川伺候自己呢,便回道:“又不是真的客人,那不是你马上要进一个户口本的亲儿子吗!”
靖宏图看见两个人说悄悄话,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唐女士肯定是让江畅起来干活不许干坐着,从厨房里面喊:“思云,你别叫他!你叫他干什么,让江畅坐着,他年纪最小,靖川当哥哥的应该照顾他。”
靖川正蹲在底下的橱柜里面找碗筷,今天家里平常用的碗筷不够用,得找点新的出来。他声音温润,好像是被厨房里的热气腾腾熏出来的:“是,阿姨,我来就行。”
“看人家多懂事。”唐女士被这么一说,又没忍住说了一句。
江畅做了个鬼脸,从沙发上爬起来,帮着一起端菜。
厨房总是比其他地方要温暖的。
靖川刚接过来一盘油爆虾,一转身看见站在门口的江畅。江畅耸了耸肩膀,意思是“被抓过来端菜了”。靖川眉目好像比刚才,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说话的时候温和太多太多,把手里的油爆虾递给江畅,小声说了句:“去吧。”
这两个字听起来真亲昵,好像他们真是亲兄弟,也好像他们跟唐女士和靖宏图一样,是亲密的爱人。
江畅端着虾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靖川转身回去。
靖宏图正在炒一道蔬菜,另一个灶台的砂锅里面炖着一锅汤,他招呼靖川看看汤怎么样。靖川用一块抹布垫着手,掀开滚烫的盖子,瞬间被高温蒸汽扑了一身,好在他已经提前避开了脸。
江畅没继续看,端着虾去客厅。
唐女士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偷偷夸他:“我儿子才是最懂事的。”
才四个人吃饭,整整八个菜一个汤,其中三个菜是靖宏图做的。
唐女士找了瓶年份很好的红酒出来,给两个小的也拿了两个高脚杯。这应该是高二之后江畅第一次吃这么其乐融融又合家欢的年夜饭了,以前年夜饭唐女士愿意动就自己做个四菜一汤,不愿意动就打电话订酒店的年夜饭送到家里来。
桌上的菜卖相都很好,颜色也丰富。靖宏图拿着酒杯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从表情看还有点没放开,他先看着江畅:“江畅,这杯酒教练先敬你。”
哪有这么敬酒的,长辈敬小辈。江畅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赶鸭子上架,他只能也端着酒杯站起来,听靖宏图说。
“我是从你妈妈离婚半年后开始正式追求她的,但是她当时完全没有答应我,甚至让我不要再联系她。那时候你不知道她已经离婚的事情,她不想造成误会,当然,那时候她也并不了解我,应该也没看上我。”
“你和靖川认识,可能知道我的情况。靖川小学四年级,他妈妈淋巴癌去世,是我没本事,没钱在最一开始就带她去最好的医院治病,我心里对她有愧疚,这个我不瞒着你,也从来没瞒着思云。人死了,忘不掉,我也不想忘记她,这个我今天必须坦诚跟你说,豁出去我这张老脸,我希望你理解,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