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64)
“就用这个吗?”
“不然呢?”
钟毓已经坐在床边,就等着江逾白动手,后者却捏着两支眼线笔有些不知所措。
“但这个不是画眼线的吗?”
“没区别,随便点一下就行。”
“……”
钟毓说的随意,江逾白却连手都在抖:“那要用什么颜色。”
“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
噢,江逾白想起来了,这人说过,每天点什么颜色的痣全凭心情。
而今天,这个选择权被交到了他的手中。
但江逾白很纠结,黑的好看、红的也好看,点了黑的他估计会遗憾没有红的,点了红的也同样会遗憾没有选黑的,看了半天也下不了决定。
“要不然你一边一颗?”钟毓调侃他。
结果江逾白还真眼神一亮,认真考虑起这个提议。钟毓无语:“我开玩笑的,要点你自己点,够煞笔的。”
江逾白垂下脑袋:“噢。”
最后,他咬牙选了个黑色。
“那我开始了?”
钟毓随意地点了点头:“嗯。”催他,“赶紧的,再耗下去饭都没得吃了,我饿了。”
江逾白深吸一口气,将眼线笔对准钟毓的眼尾。男人经常将痣点在这个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也想将笔尖落到相同的地方。
在他以为,点痣应该是件挺简单的事情,只要轻轻戳一下就可以。
但真的付诸行动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在笔尖碰到钟毓皮肤的那一瞬,他胳膊抖了一下,眼线笔在钟毓的脸上晕开很大的一块。
江逾白:“……”
而男人对此毫无所觉,拿了手边的镜子就要看——“好了?”
“别——”江逾白整个人扑过去,连人带镜子撞倒在床上,然后趁钟毓不注意,直接将镜子藏起来,紧张兮兮地,“别看。”
但钟毓已经猜到了:“很丑?”
“不小心点太大了。”江逾白小心翼翼,“我能再试一次吗?”
男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今天却意外的好说话。“嗯。”
江逾白就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更加的小心,却还是一样。看他的表情钟毓就猜到了结果:“再试一次?”
眼睛四周的皮肤脆弱,失败了两次之后眼尾已经被擦得很红,江逾白的视线从上面掠过,男人微微仰着头,眼神似笑非笑,对他是全然不设防的模样。
这样的钟毓实在太难得了。
他又闻到了像昨天晚上那种独特的雨后竹林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酒气,钟毓身上时常有这样的味道,让人着迷。
江逾白情不自禁地靠过去,亲吻在那通红的眼尾:“以后再试。”
“嗯?”钟毓懒懒地抬眸。
“我也饿了,手抖,发挥不好,我们学霸都不打无准备的仗。”
钟毓笑出声,随意地捋了把头发,站起身:“那就吃饭去。”
临近中午,粥铺人很多,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江逾白来过几次,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有点好奇:“他们在买什么?”
“不知道。”钟毓说。
店里大多数人都在门口排队,真正吃饭的人倒是不多,两人坐了没一会儿,刘叔就将他们点的东西送了上来:“小笼包来咯!趁热吃!”
“谢谢刘叔!”江逾白嘴甜。
“不客气,慢慢吃,粥不够还可以再添。”
“好,谢谢刘叔。对了刘叔,”江逾白朝门口的长龙抬了抬下巴,跟对方打听,“今天推出什么好吃的了吗?”
“还真是,这不是清明了吗,咱们也与时俱进,做了点青团,没想到还挺受欢迎,每天都有人专程跑过来买,你俩要不要也试试?”刘叔乐呵呵地说。
江逾白不爱吃这种东西,但说不定钟毓爱吃,所以他问钟毓:“试试?”
他本来没觉得钟毓会想吃,毕竟男人是几年如一日只喝白粥的人,可出乎意料的是,钟毓竟真的问老刘:“什么馅的?”
“豆沙的,还有咸蛋黄的。”老刘说。
“每样都来两个吧。”钟毓说。
“好嘞!”
等老刘又去忙,江逾白夹了个小笼包给钟毓,问他:“喜欢吃这个?”
钟毓垂眸咬了口包子,说:“不怎么喜欢,但应应景。”
“……?”江逾白心想,这景有什么好应的。
但钟毓居然还有这么一面,怪可爱的。江逾白心动得不行。
应景就应景吧。
“还要听纹身的事?”钟毓随意地提起。
江逾白调了两个蘸碟,和之前一样往钟毓那个里放了个小笼包,这回钟毓没有犹豫,很痛快地吃了。江逾白又往里加了一个。
“你是不是不太想说。”对于钟毓的事情,江逾白都很好奇,很想了解,但如果钟毓不愿意说,那他也不想勉强对方。
反正不管钟毓如何喜欢过那个人,不管那片纹身是因为什么而存在,总归这个人现在已经是他的男朋友,是他的人,他们可以创造更多的共同回忆,什么狗屁前男友都滚一边去。
“不是不想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挺煞笔的。”钟毓说。
纹下这片纹身的时候他已经接管【荼蘼】,气温比现在更高些,大概五六月份。
当时他已经从困境中走出来,但被背叛这件事还是叫他难以接受,整个人的精神状况极度糟糕,几乎整夜整夜的失眠。
哪怕短暂的睡着了,梦里也都是那些他不愿想起来的场景,比如小时候钟宛一遍遍质问他为什么留不住父亲,比如他带着玫瑰沙画回家时倒在血珀里的钟宛,比如一双双撕扯他衣服的粗糙的手和那些人丑陋的嘴脸。
再比如程意寒假回来那天,在门口迫不及待跟他接的那个吻。
假象没有被撕碎的时候钟毓觉得那个吻有多甜蜜,得知真相之后他就有多恶心这一切。每每都从噩梦中惊醒,然后跑进卫生间吐个半死。
他的胃本来就在小时候落下了些小毛病,经过这件事之后,在反复的呕吐中,变得更严重,甚至进过医院几次。
他不后悔放弃学业出来打工,何娟将他带回家,给他一口饭吃,他合该报答对方。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对程意付出的那些真心被作践。
那显得他很可笑,很可怜。
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接受不了的是这件事。
纹身的那天,他在白天补了半个多小时的觉,不出意外地又梦到了那片惨烈的红和那个人。
钟宛自杀的时候他到底还太小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已经快要忘记对方的样子,但程意的那张脸却清清楚楚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于是在那个梦里,他们在门口热烈的接吻,程意用那副总是很无辜的表情跟他说爱。
钟毓在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和往常一样,冲去卫生间吐了很久,到后来手脚发软,站不住,直接坐在了卫生间冰冷的地上。
尽管程意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只有寒暑假才回来,但这个家里到处充斥着两个人的回忆,以前觉得那些回忆很好,可放到现在,每一幕都仿佛在嘲笑他有多煞笔。
钟毓有些待不下去,索性早早从家里出来。这个时间离酒吧开门还早,他便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沿街的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遍,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从来也没有好好看过周围。
他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很多年,看似和周围那些光鲜亮丽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实际上他从来不会像他们一样,捧着一杯咖啡或是一杯奶茶,悠闲自在的在街头闲逛,走走停停,吃吃喝喝。
他从来都争分夺秒,不能在路上耽搁一分钟,因为他要送外卖、要去餐厅端盘子、要去工地搬砖。
他要赚钱。他没有时间去感受这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
这还是第一次,他慢吞吞地走过这条路,看沿街的店铺,看周围的人,看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