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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198)

作者:看长亭晚 时间:2018-09-18 07:18 标签:情有独钟 女尊

  刘甄解了外袍,道:“不必,你且去歇着吧。”
  宫女应喏,为她合上门,离开了院子。
  刘甄脱了繁琐的袍服,觉得卸下了满身负担,人似乎也便的轻快起来。她想起楚晙平日穿的朝服,远远比这更加厚重,其上每一片华美的绣纹,都叫人眼花缭乱,被这富贵权势逼的喘不过气来。她注视着桌上灯盏,再次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屋外月在中天,华光似水,刘甄转过头来,掀开灯罩吹灭烛火,突然想起清平来。
  她想,若是清平在此,应当,能劝的住陛下罢?
  .
  细雨朦胧,打湿了石板路,青苔被水一润,在阴沉的天色中显得格外亮眼,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烛火轻摇,哔剥一声轻响,灯花炸开火星,照亮了桌上棋局,灯下那人面容有些模糊,手夹着黑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姐于鬼神之说,又有几分相信呢?”
  白子落下,她答道:“不怎么信。”
  “那命数之说呢?”
  吧嗒一声,黑子落于盘中,她道:“成败尽在人事,和天命又有何种干系。”
  那人咳嗽几声,声音有些虚弱,仍是笑着说:“不错,这样很好,不枉我背着谢家,将八荒家主之位托付于你。”
  她从棋笼中夹出一枚棋子,嗤笑道:“与虎谋皮,只能落得个为虎作伥的下场。八荒家主的位置,要和不要,与我而言并无甚差别。”
  半晌没人说话,烛火暗了几分,但谁也没有去理会。那人缓缓道:“那就如此罢,不信有不信的好处。”
  画面陡然翻转,桌上那盘棋被打翻在地,棋子纷纷落地后弹跳而起,黑白相混,一如倾覆的命途。
  “你会碰见无数的巧合……想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既定,难逃此劫,纵使是再不信命的人,也不免为之心悸。千万种试探,攻心为上……”
  她站在天凉山临渊亭边,俯视脚下生生灭灭的云海,是昨日今朝,过往与现在重合,年少蓬勃的躯体下,藏着蒙满尘埃的心。回忆从悠长岁月中纷沓而至,那些无人应合的心声,被她弃置于一旁,不闻也不问,令它沉寂下去,就如同从未存在。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手心慢慢贴近,小指勾缠,她下意识地拥住她,怀中人体温透过衣衫传来,熨烫过心中每道褶痕,是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
  她松开怀中人,细细描绘着她的面容,想伸手去碰却仍是迟疑。
  这世上千万人,千万事,事事不尽相同,但又好似殊途同归,无非是得失之间,渴求不得的种种。
  她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有那么一瞬,她想过抛下一切,将怀中这份可能暗藏致命刀刃的人拥的再紧一分。
  倘若这便是她的变数,她人生中本不该出现的、如此称心如意的‘巧合’。
  那又……如何呢?
  就如同那天,她在月河等到了那人,若这一切都是经由他人之手排出的一场戏,那她本该顺意而为,冷眼旁观,无论怎样,都不该因此……动心。
  残雪孤城,落月凝晖,落在那人眼底,是缱绻无比的温柔情愫。
  她便在她眼中的倒影里,见着一个从所未见的自己。
  楚晙缓缓睁开眼,怀中只拥着锦被,她手指微动,她翻身坐起,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昨日她收到原随的密报,原来当年八荒择选人时,在那年的试子中选中的人,一直都是燕惊寒。
  这么多年来,楚晙虽名为八荒家主,可调用些许势力,但八荒始终对她忌惮有加,就连谢家亦是分为两派。楚晙觉察这股势力不同寻常,但在形势不明时,不能轻易探查。
  她后来才知晓,若上任家主饶瑠擅自将家主之位传于她,这个位置本该轮到谢家来坐。
  至于饶瑠隐约查出她身份以后,执意这般行事,罔顾反对之声,也让她十分不解。
  不过原随到底查不到这等辛秘,只道先帝在时齐、越二王似乎也与这股势力脱不了干系,八荒竟暗中站了两派,也不知是为求退路,还是如何。
  竟然是这样,楚晙便有些明了谢家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尚未取得证据,还是难说。
  此行中李清平的嫌疑尽去,八荒在贺州官场呼风唤雨时,李清平尚在云州安平郡,远远搭不上干系。原随在信中呈上了一份名单,请奏即刻扣押与此案有关的官员。
  楚晙目光掠过那些名字,最后移到‘李清平’三字上,只觉得胸口更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


第176章 长信
  严府管事手里提着灯笼, 走地又慢又缓, 她以灯笼照亮脚下的一块地面, 小心地道:“客人仔细脚下, 夜深露重,路有些滑。”
  后头那人撩起下摆, 颔首道:“多谢。”
  管事侧身避开,道:“您言重了。”
  在前头领路的仆从有些纳罕, 不知这是哪位贵客, 深夜来访, 竟能得府中大管事亲自接待。
  那人约莫四五十的年纪,虽着布袍, 以木簪束发, 却有种儒雅清贵之感。
  管事将她带到书房,行礼道:“客人请罢,我家大人已经在房里等候许久了。”说罢便带着余下的人退出了院子。
  那人手放在门上, 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推开,同时书房中传来声音道:“人到了?请进吧。”
  书房的门被推开, 里头灯火明亮, 严明华背倚一幅红木镂雕的千山万水图, 膝盖上搭着条毯子,像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人。与平日里那个身着绯红仙鹤纹饰官袍,腰系玉带的内阁首辅形象相去甚远,唯有手边小几上放着的一摞文书,以及半开的印盒, 让来人意识到她的身份。
  老人合上手中文书,道:“芷江,你来了。”
  芷江是次辅沈明山的字,如今能这么叫她的,也只有首辅严明华了。
  沈明山走到她身边,行礼道:“阁老。”
  严明华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在朝中当值,你我都是寻常人,无需这般多礼。”
  沈明山道:“礼不可废。”
  她说着坚持行完了礼,严明华揉了揉眼睛,叹道:“你已经近二十多年不曾踏足我府上了,上一次你来我府中拜会,还是跟着刘朝清刘大人来的,转眼间就过去了二十年,这时间呐,真是快,瞧瞧你我,都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沈明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那时候,我不过是小小文官,刘大人已经入阁拜相,受我恩师所托,于我多有提携,常领着我去上官家中拜访。”
  严明华眯了眯眼,道:“刘朝清是个好人,她心善,不过就是性子急了些。”
  沈明山没有开口,她注视着佝偻着背的严明华,一时间有些恍惚。她们话中这位心善的刘朝清大人,却在入阁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因进谏先帝被杖责贬官闵州,上任途中因水土不服,染疾而亡。
  桌上灯烛已经燃了一半,严明华悠悠道:“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还盛在年轻几分,以后朝堂、内阁的担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不可谓不重。但不知道你今夜前来,是为了何事呢?”
  沈明山沉默良久,起身长揖后跪地,道:“阁老,我也不过是要退下去的人了,遮不了风,也挡不住雨。但却不能不为下头的人着想,倘若陛下要对内阁下手,要让后头的官员怎么办?”
  严明华看着她道:“什么叫做陛下对内阁下手,内阁侍奉陛下,自然为陛下所用,陛下若不用,闲置内阁于一旁,无论赏罚皆是天恩,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垂下眼睑,像是非常困顿,且气息微弱,沈明山在她身边那么近的地方,只看见她胸口略有起伏。那种将行就木的老态着实叫人心惊,让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曾几何时,这双手也是洁白如玉,手持笔墨描绘丹青,一只朱笔执掌生杀大权。沈明山低下了头,似乎想要看的仔细,却听严明华看向窗外,而后低声道:“下雨了啊……这雨,来的太突然了。”
  她不禁心中一颤,抬起头道:“阁老。”
  严明华揭了膝上毛毯,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道:“芷江啊,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没有看明白,无论是什么人,贤臣也好,奸臣也罢,不过还是那句话,一切全凭圣意而定。水至清则无鱼,你就是太在乎名声了,清浊哪里又能分的那么清楚。你与我,不过都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罢了,需时则用,如此而已。”
  沈明山站起去扶她,去被她轻轻推开了。这位历经两朝的首辅大人面上已经生出褐色的老人斑,沈明山轻声道:“阁老,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争一争么?”
  “争什么?你要拿什么去争?”严明华偏过头去道:“你以为能在六州安插官员,能将贺州官场做成内阁的后院,就是无所不能了?我告诉你,你永远也争不过陛下,你要争,以贺州的事要挟,逼迫陛下,你恐怕是疯了!”
  沈明山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只是微微停顿,而后道:“若不是那本账本的事被原随查了出了……”
  严明华睁大了眼睛,奇异地看着她道:“你还在想那本账本?当真以为没了那本账本,你便能无事了?亏空也好,贪墨也罢,历来都有,为何陛下不留着这证据以后再发作,偏偏要在这个结骨眼上,不顾朝野非议不分黑白地撤了你们的人,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到底是为什么?”
  沈明山如遭雷击,低头道:“请阁老教我。”
  “既为阁臣,内阁上下自当同进同退。”严明华颤颤巍巍地去倒了杯茶,润了润口道:“这个道理,我是不会忘的。哪怕你我斗了多年,出了内阁,遇见了什么大事,都是一道商量,一道扛着。芷江,你若是这样沉不住气,以后我走了,内阁才是真的完了。”
  她苦笑道:“错不在你,也不在内阁。我观陛下登基以来,虽无甚么大动作,但,凡是她出手,必然是谋而后动。你我,也许只看到了这十步后手,但陛下已经看到了百步千步,你要拿什么与她争,你又要去争些什么?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我侍奉过先帝,如今应当上书乞骸骨,告老还乡了。但陛下将我放在这个位置,难道是为了好看?不过是想借我敲打你们,告诉这满朝文武,她才是这天下的主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她便是这片天!”
  沈明山面色惨白,拢在袖中的手指不停颤抖。严明华说完后气喘吁吁,扶着小几边缘坐回去。沈明山哑然,道:“是我,不曾领会到这层意思。”
  严明华阖上双眼,淡淡道:“你将她看的太轻,是么?的确,与齐王比起来,名声不大好听,流落民间的皇女,身份三番四次地遭受怀疑;与越王比起来,家世又太过单薄,父族无力,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最后却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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