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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81)

作者:唐酒卿 时间:2023-08-14 09:22 标签:情有独钟 年下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赵芷安赶忙递笔,连声请。榕漾接了笔却未立刻下笔,他凝目在“禁烟”二字上,半晌沉思。外边的人来人往,雪落风吹,都不能再入耳。赵芷安的茶烫了又烫,直至天色将暗,榕漾才挽袖开始疾书。
  一气呵成,墨迹微湿。
  赵芷安本坐着看,渐渐随着他笔墨挥动站起身来。榕漾尚沉浸在策论间,不知赵芷安欣喜若狂,掌心的汗在帕上擦了七八次。待文章出来,赵芷安倏地抬声喜道,“好……果然是榕漾!这论……这论方便我今夜带回去仔细瞧瞧吗?”
  榕漾搁笔,又收了锐利,只腼腆道,“不算好……我观世阅历尚浅,有百般事,未曾观闻,只困于书本,多半是难得臻境。”
  “无妨,好的……是好的。”赵芷安抬起纸页,看墨迹渐干,爱惜的抚在上边,喃喃:“你是难得……”又陡然生了酸涩,道,“天爷偏赖,许了你好锦绣。”
  “不是。”榕漾搔了搔鼻尖,“我是蠢笨,只能苦读,书累得多些,哪里有什么天赐?从未察觉……只是先生教得好,常与我讲些事情和道理。”
  赵芷安回首,“今夜就借我一观,明日咱们再在此处见?”
  “好说。”榕漾不疑有他,自然应了。
  赵芷安一归住处,便将这一篇“禁烟论”提笔誊抄。他对这个策题也多有揣摩,又自有底本,稍稍添改,待晚膳之后,就立刻呈给了左恺之。
  左恺之阅后未显喜色,赵芷安立在一旁七上八下,看着左恺之提笔改了几处。
  “到底太年轻,多有激愤之见有失偏颇。芷安,文章是好,但离十分的好,尚需琢磨。为师此番带你出来,正是为了一个‘磨’字。拘于书本,恐难更进一步。你回去,再想想。”
  赵芷安躬身接了文章,却见上边寥寥几笔,有需修改处,多是他自添的几笔。赵芷安紧了指尖,闭眸道了声:“敬谢老师。”
  他要退出房时,又听左恺之叫住他:“芷安,既有兰芝香,就不必恐无玉阶相待。磨砺之后,仕途自开,你切勿灰心。”
  赵芷安呆呆应声,僵直退回房中。夜中他在书案边,奋笔疾书写了无数张,可每一张,都像是越不过榕漾的那篇。榕漾那张讨喜的脸,压在他胸口越来越狰狞,不过两个时辰,他竟生生将自己逼入死角,滋了魔怔。
  他呆在书桌边,突地怕起来。若是有一日,左恺之见着了榕漾,那今日的“仕途自开”,岂不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他该何去何从?他岂能安然抽身?家中因左恺之收他一事摆宴请遍了无翰的人物,他爹身为无翰知府,若知他不过是偷了别人的文章,可还能容得下他?
  赵芷安又酸又涩,难受非常。他才十七,正是好年纪,怎能愿意自己这般败下去?可是曾经那般心高气傲,今夜在榕漾的文章前,几欲是溃不成军。他打应了夏钦涧那声起,就已经输了。可心有不甘,只能强撑。
  他心道:不怕的,来日,来日我定是做的出来。老师那里,必不能容他见着榕漾。榕漾……若没有榕漾,这策论不就是他的吗?
  翌日榕漾早在茶楼等候,赵芷安晚了半个时辰的才到。两人碰面,榕漾提了个题,与赵芷安口论一番,直到天将黑时,赵芷安拦了榕漾的归意,只道:“今夜未尽兴,我擅自在酒楼点了座,吃了再归吧。”
  榕漾盛情难却,又对此人并无芥蒂,只应了。入座后饭菜渐上,赵芷安要了酒。
  榕漾立刻道,“赵学友,眼下青平正逢战事,我不便喝酒。”
  “正是战灾临门,才更该喝酒。抒兴挥发,以壮豪情。”赵芷安倒了酒给他,席间不断劝说,将榕漾的脾性温软拿捏的正好。
  榕漾被灌的晕头转向,由赵芷安扶出酒楼,已经脚步酿跄,还记着不可给人添麻烦,强忍着吐意劝道,“学、学友日后,休要、要如我这般……”他扶着墙,难受道,“贪杯误人。”
  “没有日后了。”赵芷安带着他,沿巷走,道,“榕漾,你有好文章,我很钦佩。”
  榕漾赶忙摇头,醉道,“不是、不……算不得……你好的……”
  “榕漾。”赵芷安停步,松开手,“你……”他面上似有不忍,但仍道,“我对不住你。”
  榕漾不解,可他舌头打结,朦朦胧胧栽过去,听着脚步声,闻见了令他作呕的烟粟味。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
  榕漾倏地醒来,头痛欲裂,他躲着水,想要避身。手一动,才发觉被烤了沉重的铁链。
  “醒着没有?”蹲狱栏外边的狱卒用桶敲的栏杆作响,他嘁声:“瞧着挺实诚的小子,怎地也碰烟粟!这会儿正查得紧,你倒抽的大方,赶着投胎不是?”
  榕漾困惑未醒,被狱卒伸进来的手抓了几把,狱卒催促道:“快起来!大人的判命一下,是死是活就定了!”
  “……大哥。”榕漾爬起身,他尚存茫然,“我怎、怎在狱中?”
  “呦。”狱卒指着他,“那你这喝得高啊,还不记事了。你昨夜酗酒抽烟粟,正撞巡查手里。如今禁烟令不知道么?”
  榕漾怔怔:“我不会……我断然不会抽烟粟……”他靠过去,扶栏急道,“我不会的!我受不得那味,我怎么会抽……赵、赵学友!大哥,我学伴……”
  “凡供应烟粟者,依量定判。凡罔顾纲法吸食烟粟者,判令已下。即刻收拾收拾,点清人,押往靖陲修筑工墙!”
  急音通传,狱卒应声起身,顾不得榕漾的喊声,匆匆去取名册。左恺之严命力行,不到一个时辰,名录清点,犯人分隔,竟就要赶在这两日押往靖陲。
  榕爹寻不着儿子,自是着急,报到官府,却又听闻抓了个榕漾。父子俩慌慌张张见着时,已不剩多少时间了。榕漾在狱里住了一夜,见了他爹,慌声道,“爹!我何曾敢抽食烟粟!这必是抓错了人,你且寻一寻,有位名为赵芷安的学友,他是知道的……左大人公正廉明,必不冤我!”
  “爹去寻、去寻!”榕爹与他隔栏相看,就这么一个孩子,自是心头肉,见榕漾双目通红,已显憔悴。“不怕,不怕的,爹去寻,你等等。”
  榕爹去寻,可哪里寻的着?等他知晓赵芷安在青平府里时,榕漾已经要押送北行。那街上挤着的都是人,榕爹扒着人群寻,见他儿被铁链拷锁,推搡着也在寻他。他呼喊着:“阿漾!我儿!爹在这里!”
  榕漾望来,两目相望,不尽酸楚。榕爹摇晃着往榕漾身边挤,垂泪道:“爹找着了!你们等等,再等一等……”
  榕漾双目红肿,哭道,“爹……”他抬手想够他爹,后边的狱卒喝骂着拖人。道中一辆马车缓行,风夹雪吹开窗帘,榕漾朦胧的眼,似乎见着一熟悉的身形。
  他突地喊道,“赵芷安!”铁链抖动,榕漾挣扎着探手向马车,“赵芷安!”狱卒勒人,榕漾颓唐的嘶声:“他知道的、他知道……赵芷安!”
  狱卒啐声:“你知那是谁?人是左大人门下爱徒,今儿赶给京里呈文章的!”狱卒的脸陡然放大眼前,语调奇异:“做的正是‘禁烟’的文章!你们这些抽烟粟的,我呸!没掉脑袋都是大人开恩!”
  “……学生?”榕漾被拽拖着铁链,他却失魂一般的踉跄摔地。四下混乱,他望着那糊成虚影的车,悲声:“禁烟……文章……赵……赵芷安……”眼泪夺眶,榕漾呛声爬身,他喊道,“赵芷安!何仇与我!何至于此!”
  铁链抖响,榕漾浑身颤抖,呜咽着:“学生……”
  左大人的学生。
  榕漾崇敬当世大家,左恺之,左恺之的事迹他背的滚瓜烂熟,他是坚信左大人的公正——可如今,那泰斗伟岸的身形猛然坠摔在地,溅来的碎片砸的他满身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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