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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88)

作者:唐酒卿 时间:2023-08-14 09:22 标签:情有独钟 年下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时御捉了手指,给擦干净,道,“事还没完。”他最了解钟攸不过了,“这么回家,怕你晚上睡不着。”
  “京都迟迟不回消息。”钟攸道,“那就等等。”
  时御才吹了灯,钟攸还没闭眼,就听着外边急蹄嘈杂。
  “钟先生!”马背上的人勒马急声:“钟先生!”
  时御掀帘先出,立身问道,“何事。”
  那人将一物扔向时御,催促道,“钟先生见此物!”说着那马前蹄栽跪,人也摔滚下地,竟皆是一副竭力的样子。
  钟攸正出来,见时御手中之物,倏地清醒,立刻问道,“从京都来?”
  那人喘息,嘶声道,“请先生往北!”
  钟攸已明白。他接了时御手中的执金令,在寒夜中呼出白气,足足愣了几瞬,才看向时御。
  “我们往无翰去。”


第64章 援兵
  钟攸往无翰赶,京都则看着夷兵四日内过了鹿懿山。这四万夷兵装备精良,是钟家喂的好。绕是萧禁,也要叹一声:“难打。”
  不得不说,眼下围困京都,实为上策。初春方至,京中粮仓待填,南下因战事耽搁,至今未能送到。如今夷兵堵了门,就是要送也送不进来。粮草吃紧,守也守的不踏实。
  “钟家这一刀插的狠,若是襄兰赶不及……”萧禁一连干笑:“我等就只能以身殉国了。”
  “倘若真守不住,平定王必然会分兵回救。眼下无动静,想是知道有地方救兵。”侯珂道,“你我只能撑上几日,等一等了。”
  萧禁抬身,吆喝一声:“开悬眼,弓箭手待命。人千里迢迢赶过来,怎么能让人败兴而归。”
  京都严正以待,肃穆立身者皆探首观望,听着夷兵号声渐近,已经紧逼咫尺。萧禁一声“放箭”,登时战鼓震耳,扯开了战幕。
  那鼓声轰隆,周府偏院里铃铛急促,催命似的晃在人心头,正应了这战意滔天的京都。
  周璞躺身在檐下藤椅,听着这混声嘈杂,竟渐渐沉了意识,梦回旧景。
  他又梦永乐元年,诸人意气风发年少时。
  永乐元年新帝登基,翰林院承恩特开,招引天下贤才。一时间无数读书人汇集京都,打街眺目,皆是英俊潇洒的少年郎,不知引得京中多少待嫁女儿芳心暗动。
  然这其中,最打眼的却是富贾之子钟子润,单名一个“泽”。此人不仅以貌压了侯相门下的“野山闲云”,更凭阔绰豪掷引得无数贵门子弟折腰相交。
  论风流,天下谁及子润兄。
  周璞头次见这人,正是应了钟鹤之邀往不贰楼喝茶。他抬脚登梯,上边照面下迎。那人扇插后领,简袍广袖,木屐松踏,不着一饰,端的就是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到底是脸长得好。
  “纯景兄。”这人俯身握了周璞的臂,拿捏恰好,一双眼笑意流溢,朗声道:“让人好等。”
  周璞“哐当”一声滑了脚,跌坐在梯上。
  他母亲为徐杭刘氏贵女,相貌平平,嫁做他父亲为妻,数十年相伴寒窗,直待他父亲高升左都御史。谁知这位监察清明的左都御史,转头相中京都豪门嫡女。糟糠之妻下堂不过眨眼之间,他母亲一年都没熬过去。周璞平素在家里见着他那位年纪相仿的“娘”,都会暗生寒恶,正是对这种貌比春花,眉眼含情的主儿最避如蛇蝎。
  他慌忙抽了钟泽搀扶着的手臂,垂头道了句:“仓促不慎,失仪了。”
  也不知钟泽是个甚么神色,总之这一场茶喝得不快,他草草退场,只记得这位钟子润是钟鹤之弟。
  虽说是个庶出,却比钟攸的命好,好歹上了钟家玉牌,是人儿子。
  这一次之后半月,周璞只在翰林院走动。他有心出头,不欲听从他爹的差使。这会儿翰林院中常有大家,章老三坐论坛,左恺之常提策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清流如许”,也来提过文章。钟鹤钟攸已入侯相门下,钟燮自有钟子鸣打点,他们四人看似同身共进,实则以拉开数里。周璞不肯直言难处,只能夜里熬书,在策论上越挫越勇。
  熬夜虚身,周璞白日里行,都是飘着走。偏偏家中吵闹,他只得住翰林院舍里。离了贴身侍从,饮食多有疏忽,他病倒的时候谁也不知。往医馆抓药,人烧糊涂了,一摸袖,才记起来忘带钱袋了。
  伙计盯着他等收银子,他拎着药包踌躇开口:“那……”
  “巧了。”后边一人抛银子赏了伙计,打他边上一靠,“周兄。”
  周璞舌尖都发了苦,见这人只认自己运气是真差。他搁了药包,道:“不劳钟兄,这药我晚些再来抓。”又对钟泽抬手客气:“今日不巧,改日再同钟兄酒话闲事,告辞。”
  说罢人转身就走,出了医馆日头明晃。他又顶着酷暑,往院里回。路上杂乱拥挤,他走得慢,身上虚,脚步也虚,背上一摸都是冷汗。走了没多久,那马车就靠边停了,里边人一掀帘——怎还是钟泽!
  “送兄弟一道。”钟泽扇点了点日头,“青天白日,赏个脸吧。”
  人话到了这个地步,再拒就是驳了钟鹤的面。周璞叹息,还是上车了。因他昏头睡过去,半醒时人还沉沉。朦胧转望,只能见着边上坐了一人,给他换巾覆冰。
  清风徐过,周璞听着他唤了一声:“纯景,醒了吗?”
  醒了吗?
  铃铛疾晃,石击轰耳。天色已暗,风冷寒颤。
  周璞陡然睁开眼,他照额上摸了一把,竟是湿汗。侍从经门洞吵嚷嚷的跑过来,大呼道:“公子!不得了!夷兵有火药!埋门下炸了半边门!瞧是堵不住了!”
  周璞愕然:“何来火药……我已全收了才是。”音罢人一顿,起身面露震色,“……子润。”
  炸声惊彻那一刻,萧禁先身扑倒辛明,紧跟着半墙倾塌,人身斜滚撞在碎石。他按住辛明,猛地抬声:“射击!”
  天杀的夷兵!谁能料到他行至门下的头车里塞了火药,这一炸轰了半边城门,连带着墙沿塌陷!
  底下的夷兵蜂拥而至,萧禁拽起辛明,后边的群臣已经乱作一团,参军好不巧的挡了道,萧禁抬脚就将人踹开,急急将辛明推入后方,厉声道:“带圣上回宫!封闭宫门!”
  “小叔!”辛明陡然抓住萧禁的衣袖,“诸将在此,朕有何惧!”他回头斥道:“‘天道’何在!朕与诸将共守京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内侍快速呈上天道,辛明摘了冠,将袍一摔,拔出天道,寒声道:“门还有一半,缺口身堵!杀过这一场,夷兵必要退后喘息,你我还有时间!”他扶住萧禁,稳声道:“小叔。我父皇当年一力挫敌,今日我虽不及,却也要说一句。”
  他翻刀沉声:“大岚不败!”
  京卫司涌冲出破门,兵锋厮杀在门前。天色昏暗,火油燃箭,漫天飞射罩出明亮。木驴尖端冲撞,顶着数人退后抵在城门,凭靠一身血肉来阻这一场入侵。
  喊声滔天,周璞扶墙沿,看火光四起,无数狰狞。血红溅洒,屹立了数百年的京都城如刷新色,多少男儿的热忱赤胆,都涂在了这里,狠狠画在大岚史布上。无数人在铁蹄践踏之下累积堆阻,连名都没有。今夜不论南北,提刀卫国的所有人——都叫大岚魂。
  苍际震荡,重石翻砸。石块土碎迸溅,周璞撑着塌了一半的阶上墙。来往疾步的人匆匆经身,他到了最上边,望夷兵尽头。
  却看不清。
  周璞忽然滚下泪来,手抖颤栗。他曾经多少年,都在一心为大岚,可万万不曾想,有一日国难临城,正是他一手为虐。
  萧禁没留神,一回头辛明不在身侧,再一看他登时丢了魂。辛明已冲入前头,那木驴轰行,皇帝翻身爬上。这车厢里少说也有七八人,那皮幔一掀开,辛明翻抄就是一颗脑袋。萧禁要命的狂奔过去,已经有人接上,他看着辛明躲闪蹲身,空手卡住人咽喉,脆声卡断,再回刀一掼,将人插了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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