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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号列车(12)

作者:江亭 时间:2018-12-11 15:03 标签:推理悬疑


门锁没来得及扣上仍然滑开一条缝隙。外面不时有脚步声传来,却没人知道里面打得多么激烈。赵新涛大衣被抢,急红了眼作虎扑姿势罩着周延聆面上就要扯他的头发。周延聆退到门板上,赵新涛的拳头顷刻追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只听轰的好大一声!门开了,男人的身体直接甩了出去撞在走道的座位上,好半天没能从地板上爬起来。正要经过的女学生被吓了一大跳,高亢的叫声传得好远。

伍凤荣闻声加快了脚步,他想起大衣忘了拿返回列车长席,正撞见副列车长赵新涛双手攒紧、眼红惊惶地站在门口。一旁周延聆侧卧在地上,捂着鼻子把嘴巴张开艰难地呼吸。

“干什么呢?给乘客看到像什么样子?”

语气严厉得吓人。赵新涛已经上去搀扶,被周延聆一只手打开了。

“荣荣,你这个副列车长的拳头真是厉害啊,”周延聆喘着气勉强撑起身体,“从哪儿学的功夫,改天我也练上几招,要是以后再碰上划拉刀子的,我还能自我防卫一下。”

赵新涛叫起来:“扯淡!我没打到你,你自己摔出去的!”他其实喊得有点虚,并不能确定拳头到底有没有砸到人,他好像没有击中感,但周延聆那一下摔出去又是真的。门当时已经开了锁,所以也有可能滑开的时候周延聆自己摔出去的。

“赵新涛!”伍凤荣怒喝。

赵新涛本能地一哆嗦,脸颊两块肉颤巍巍地晃荡。

“你长本事了啊,对着乘客挥拳头是谁教你的?人都躺地上了你还要怎么打?要不要让我给你做个试验品看看你的功夫怎么样?”伍凤荣铁青着脸,表情已经不能再差了,“你要是不记得自己身上穿的这身制服是做什么的,就给我脱了下车!”

这话已经非常严重了,是要赶人的意思。赵新涛脑子嗡嗡地响,顷刻从头冷到了脚。他真的没有想到会闹得那么大,本来只是想给周延聆一个警告,让他不要对伍凤荣有什么企图。他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伍凤荣是他的上司,是列车长,他身为下属,不仅给伍凤荣丢脸,给整个乘务组都抹黑了。

只能道歉,必须道歉,再做任何解释都于事无补。赵新涛眼睛一闭,把腰弯了下来。

“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我太鲁莽了,完全忘了身为乘务的职责。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对周先生动粗,这是严重的失职行为……”

伍凤荣冷斥:“我看你不是鲁莽,是狂妄。”

“是是是,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过失,不仅失职而且失德,是狂妄,是无知。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我做检讨,我愿意承担任何……”

伍凤荣打断了:“行了。”他转身向周延聆鞠躬:“周先生,我作为列车长代表我的乘务组员向你道歉,在我的车上出现了这样严重的事故,是我的管理失职问题。非常对不起,对你造成的任何伤害我都愿意承担责任并且做出赔偿。新涛是我的组员,他没有这个权责对你作出赔偿承诺,我作为列车长向你保证,你有合法权利提出投诉意见和赔偿要求,我也向你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情。”

他说话的口气冷冷的,并没有比和赵新涛说话更柔和。表面是道歉,其实还是护着赵新涛不让他担责任。周延聆只能悻悻地回复了一句“算了,没事”。刚刚那一下的确是假摔,他是故意拉开门摔出去的。赵新涛觉得他心存歹念他却不想背这个罪名,他可以吃亏,但是不会随便什么亏都吃,。假摔的手段是下作了一点,只想说明他不是任人欺负。

伍凤荣也不是傻子,不会以为周延聆真的完全无辜,一个退役武警和一个列车乘务,谁高谁低他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在外人面前,他必须做足姿态,要不然这个列车长会有失威信。周延聆也只能选择私了。本来事态就没有形容的那么严重,最重要的是,伍凤荣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耍小心思。周延聆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两个人不愉快。

周延聆还想再说什么,伍凤荣让他先离开,只留下赵新涛。

两位车长之间的气氛有点沉重。伍凤荣点了一根烟,他实在是觉得烦躁,脑袋疼得厉害,再不抽点冷静冷静脑子他怕忍不住继续骂人。赵新涛的脸色已经好很多了,他脑袋虽然慢两拍,不会真的傻,伍凤荣的意思他想明白过来,心情就好受多了。说到底,他和伍凤荣才是“自己人”,姓周的再怎么嚣张,伍凤荣到底还是护着他、对姓周的心有芥蒂。

“说说怎么回事吧。”伍凤荣说。

赵新涛苦笑:“你就当我猪油蒙了眼睛吧,说出来丢人。”

“你现在知道丢人了,打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丢人?”

“我就是看到他在这里脑子一热,你和他……是那种关系吧?你们俩当着人的面也亲,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我早上看到你们俩换药那样子就觉得不正常,果然是这样!”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喜欢男人。”

“那能一样吗?他可能杀了人!都上电视了,全国警察都在找他,你就这么相信他?你知道他什么居心?荣荣,这不是玩刺激的时候呀,我以为你心里有分寸的。”

伍凤荣吐了口烟,抛出沉默作答。他不说赵新涛大概也能猜出答案,感情的事情没法说明白,而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只有他们知道,赵新涛是不可能体会的。赵新涛是出于好意,他对周延聆的戒备是合情合理的,打人只是想给周延聆一个警告。这个方式当然不对,伍凤荣也不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他可以接受赵新涛质疑他的判断,但一句话不说就打人就太自以为是了。赵新涛是列车长不是御前侍卫,不用急吼吼地冲在第一线护驾。

“你真喜欢他?”赵新涛问。

伍凤荣扔掉烟头,坏笑:“我喜欢的人多了,偶尔喜欢上一两个人渣不是很正常吗?”不等赵新涛回答,他继续说:“老他妈这么没日没夜地在山里跑,总得给我点消遣。就当是根新鲜黄瓜,说不定明天就换个别的玩意儿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有个长久定性?”

赵新涛听不下去了,伍凤荣说话从来没有遮拦,就算到了上司领导面前,也从不忌讳。

“再喜欢不能和工作搅合在一起。你要消遣还不容易?既然是条老黄瓜,趁早换根年轻的。”

良久,伍凤荣叹气:“我想给他一次机会。”

赵新涛问:“你是有证据还是有情结?”

伍凤荣说:“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我很难给你。新涛,他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我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的人生毁了。把他交给警察不容易吗?我不能做吗?当然可以,我什么责任都不用担,什么风险都不用算,说不定还能再被表彰一次。全国二级通缉犯在我手里抓到,还要什么金徽,直接在我脑门上刺‘功德’两个字不是更好?但是我没法这样做,拿他的命去换功德,我做不到,只要还有一点迹象能说明他真的是无辜被卷入的,我就愿意去验证。我也只能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如果最后证明他真的杀人了,我伍凤荣引咎辞职,绝对不说二话,我愿意发这个誓。”

“你!”赵新涛气急:“现在把他交给警察才是对大多数人好。他就算无辜,警察会调查呀。你难道比刑警更厉害?更懂得判案?”

“他就在车站和保安说了一句话,差点被人拿刀捅,要是他妈的能等到刑警,我也愿意。”

“你这是被他忽悠了!你把人都喊来,咱们举手投票。”

伍凤荣双眼眯起,脸黑如墨:“你现在拿民主跟我说话?赵新涛,当初你这个副列车长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我去局里谈话力推,你他妈现在还在锅炉房烧煤!别跟我说什么多数少数,都是人,一个都不能委屈!”

赵新涛被他喝得立即噤声。提拔他这个副列车长的时候,是伍凤荣到局里和领导恳谈力保,才把他特别提拔上来当副列车长,因为伍凤荣和他搭档多年,和他共事最顺手,当然要让自己最信任的人做二把手。伍凤荣那时候风头正大,刚刚拿了表彰,局里重视他,给他配个喜欢的下属也就理所当然。否则,无论是资历、能力、人缘,赵新涛都远远够不着这个位置。

“对不起对不起,荣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也觉得没必要……”赵新涛心有戚戚地说:“你要是不舍得委屈他,就当个消遣玩玩也没什么。”

“什么话,说得我和昏君似的。”

赵新涛又陪笑了几句,气氛才缓和回来。

作者有话说

周 · 专业假摔碰瓷 · 真戏精 · 延聆

赵新涛是好人,就是太忠心护主了,不要担心~

13. 桐州这个地方水土不好

周延聆在六号车厢找到了黄野。黄野像根巧克力棒,黑皮细骨,腮边晒出一枚一枚的老斑,发际线后退得厉害,短寸发灰,和泼了刷白剂的冬草似的。他把脚上的软胶军鞋脱了,身体前倾着揉脚,趾头缝儿里攒着厚厚的泥块,拿指甲一刮,毕毕剥剥地掉了一地泥屑。

周延聆在他身边坐下,拿桐州老话搭腔:“老哥不好意思,我电话坏了,能不能借个电话打一下?给老板报个平安。”

黄野挥挥手很不耐烦地说:“找别人借去。”

周延聆露出业务性的笑容,继续央求:“问了第三个了,老哥你行行好吧,就五分钟,我坐在这里你看我打完就还给你了。电话要是打不通,老板要把我炒鱿鱼的。”

好话说尽了,人家不仅不借,还生气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呢?说了不借就是不借,别烦人,不然揍你!”

“好好好,不借就不借了,”周延聆退了退身子,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但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作出唉声叹气的样子,像累极了不愿意再走动。等到有售货员经过,他要了两罐啤酒,一罐给了黄野,一罐自己抓在手上,易拉罐冻得手心发麻刺痛,他咬牙也忍了下来。

如果这个黄野是他要找的人,他主动送上门来对方可能会怀疑是不是露了马脚。黄野自己拿不定主意,就会联系那个送周延聆上车的神秘人,说不定过一会儿周延聆就会收到短信。

喝到一罐子不满半罐子来回晃悠的时候,周延聆说:“老哥,要不这样吧,你替我发个信息给我老板,我把电话号码报给你,就写一句话就好。谢谢你了。”

黄野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点头了。他掏出手机来,按照周延聆给的电话号码和口述,很快把短信发了出去。周延聆连声道谢后,又递上了一盒新烟,被拒绝了。两人沉默地对坐着,周延聆借口要等老板回短信,屁股一寸都没有挪动。有个穿粉红色棉裙的小女孩从他身边跑过,差点跌倒,黄野手快地扶了一把,露出真诚的笑容。

“我们家孩子也有一条这个颜色的裙子,还是我给她买的,她穿起来好可爱,像洋娃娃。”黄野指了指孩子的背影,眷恋地说:“天天打电话嚷着让我回家去看她,因为回去就有礼物。”

周延聆对孩子的兴趣不大,他是孤儿,连带着对亲情也不熟稔,但是他对富有亲情的人总是很尊敬。黄野突然主动说话,还是这么感性的话,仿佛他们不是刚刚认识,而是能聊上几句的朋友。周延聆忍不住揣测,黄野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闺女长大了肯定孝顺你。”周延聆说。

黄野摇头:“一年都难得见几次,还记得我就好。”他被挑起了伤痛,像个蚌壳把嘴巴缓缓合上。周延聆相信,他的确看到了这个粗鄙困顿的中年男人内心孕育的珍珠,他的怀疑动摇了,这个人不是他要找的暗哨,暗哨是怀抱匕首的,没有提溜着小裙子的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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