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遗症(107)
屋外闪电晃了几下,屋内忽明忽暗。
腹部抵着凉飕飕的东西,沈叙低头一看,抽屉没关严实,有一小条缝。
他压到抽屉的把手了。
心跳莫名有些快,沈叙后退半步,轻轻拉开了抽屉。
第84章
抽屉里是一部老款手机,一只长方形铝皮饭盒,一本书。
饭盒很有年头了,盒身的镀层几乎全掉光了,露出光滑的铝面,像他手上那串沉香手串一般,应该经常被陆绝抚摸。
窗外雷鸣电闪,雨声砰砰砰此起彼伏,沈叙取出了书,手机和饭盒。
拉亮桌上复古的小台灯,雷雨夜,昏暗的房间有了一小片淡浓橘色的光源。
手机是苹果4,2010年的款。
书的封皮写着,《船舶科学技术 221期》,用服帖的胶布修补得很好,不凑近看,几乎会以为是一种独特的封面设计。
沈叙放下手机和书,只拿着饭盒,很轻,里面装着的东西也很轻。
他心脏同外面的雷声一样轰隆,他无比清楚,这些物件都属于俞汀。
他坚定地拿开了饭盒盖。
灯光下,秀丽的笔迹已经褪了点颜色——乐乐收。
是一封信。
沈叙望着那三个字,手指无意识颤抖着,他静静望着这三个字,许久才小心取出了信。
他甚至没有放下饭盒,卡在他心脏的地方,两手不稳地抽出了,“潘多拉的信”。
信纸有些微的泛黄,依旧是秀丽的笔迹。
【我最爱的乐乐:
假如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妈妈的手术失败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对不起呀,妈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但我的乐乐那么勇敢,在别人扔烟头到我窗下的时候,都如此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了妈妈,你那时候才六岁呀!】
沈叙眼睛一晃,他似乎也看见了。
和今晚一样漆黑的夜,小男孩背对着他耐心地蹲在花丛里,宛若一头沉默凶狠的小虎崽,在一条身影翻过那壁围墙时,小男孩冷静地弹飞满满一袋小石子。
男人“哎呦哎呦”又骂骂咧咧跑了……
沈叙双唇剧烈颤抖着,回神看见信纸上的水珠,他才知道他流泪了。
信纸上的字被眼泪浸湿了,他赶紧去擦,捏着袖口小心吸着那些变模糊的字——
【一直以为妈妈不知道吧,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了,因为乐乐勇敢地保护了我,我再也不害怕了,曾经我以为你爸离开后,我会活不下去,但是你瞧,妈妈活下来了,还养大了你,这是妈妈最骄傲的事了!(笑)
所以我的乐乐会比妈妈更加的坚强勇敢,会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长大,造出一艘艘安全美丽的大船。
你会答应妈妈,我知道,我的乐乐是最听话的孩子。
最后妈妈有一个请求,活着的时候没能找到你爸爸,让我死后去找他吧,撒我的骨灰进大海,我会跟着大海,再次找到你爸爸。
别再悲伤,我的宝贝,我和爸爸永远爱你,我们依然在守护着你,只是在另一个世界(开心笑)
……】
断断续续的画面汹涌地涌进沈叙的脑海。
又沉又重的木门也挡不住要命、要钱的哭声、骂声。
很多很多人。
小男孩趴在门缝边,收紧了呼吸,望着女人瘦弱的背影。
她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等众人骂够了,安静了,她才举起两只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手势。
有人骂她,“你这哑巴在比划什么!我们看不懂!”
沈叙却看懂了。
女人赶快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拿笔写着和信上相同的秀丽字体。
洁白的纸面,跟着沈叙的低声写出同一句话,“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赔你们补偿金。”
然后女人转过头,她那时还是如海藻般浓密柔软的黑色披肩长发,脸很小,很精致,皮肤白白的,眼睛很大很亮,眼里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让自己哭。
她望着门后的小孩,也望着沈叙,眼底的无措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强和慈爱。
她在对他们说——
“别怕,有妈妈在。”
沈叙视野彻底模糊,信上的字却越来越清晰。
【最近身体又不太舒服了,医生从鬼门关给妈妈抢来了半年多的时间,能再多陪陪你,妈妈再没遗憾了。
而且知道有陆绝会陪着你,你不是孤单一人,妈妈也更放心了。
陆绝看你的眼神,和你爸当初看我一样,妈妈不会认错。
我悄悄查过,原来同性也会相爱,虽然比例少了点,那也只是比例少了点,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有人喜欢甜食,有人喜欢吃辣,如果你也同样喜欢陆绝,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妈妈就算不在你身边,也在支持着你,你开心的事,就是全世界最正确的事,大胆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又一次最后了,愿我的乐乐,永远做自己,永远快乐健康。
爱乐乐的妈妈。
2011年,1月1日。】
在昏暗地板上逐步失温僵硬的女人,男孩一遍一遍喊着,“妈,妈,妈……”
“妈……”沈叙指尖捏紧了信纸,又猛地反应过来松开,迅速抚平纸缘的褶皱。
“妈,乐乐回来了。”
窗外暴雨如注,天亮时,雨终于小了,淅淅沥沥地淋着大片无尽夏,蓝紫色花朵吸够了水,开得更猛烈,比大碗的碗口更要大,有几朵还支到了窗台上。
屋内静悄悄的,书桌的台灯还开着,直到天色更亮了些,沈叙才从膝盖里抬头,他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
一个姿势坐了一夜,他腿有些僵硬,单手抓着桌沿起身,他小心地把信放回饭盒,连着那本撕碎过,又粘好的刊物放进抽屉原处。
随后,他拿起那只手机。
手指触碰到屏幕,并没有亮,不知是没电还是关机。
沈叙按了开机,屏幕亮了,出现了咬了一口的苹果。
短暂几秒,屏保出现了,是一艘开过海面的船,指尖往上一划,拉出了输入密码。
沈叙没动。
他不知道密码。
他想了一夜,还是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碎片记忆。
但已经能肯定,他是俞汀。
忽有敲门声,张敏华的嗓门非常清晰,“小沈起床没有?”
沈叙放下手机,去开门了。
碎片化的记忆里,偶尔有闪过张敏华,张敏华提着一袋热腾腾的早餐,笑着进屋,“给你买了我们当地的早餐,你先吃点,吃不惯我再——”
“敏姨,我吃得惯。”沈叙说。
张敏华没注意到沈叙改了称呼,她脱鞋光脚踩进屋,夏天水泥地凉飕飕的,踩着特别舒服。
她走到饭桌放下袋子,往外拿着早点,絮絮叨叨说:“早餐必须按时吃,现在生活节奏快,你们年轻人经常不吃早餐,年纪轻轻落一身病……”
沈叙没打断她,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耐心听着她的念叨,也干干净净吃完了所有早餐。
“你和汀仔口味也相似嘛!”张敏华很高兴,“午饭我就不给你送了,你出门左转一直出了街,再右转直行五六分钟就是一条美食街,味道都地道,你随便吃吃,晚饭等你叔来接你,去我家吃!”
沈叙弯唇,“下次吧,这几天我先自己转转。”
“成,你自己转也自在。”张敏华也不勉强,乐呵呵说,“刚好呢,这几天来潮了,可能会出现蓝眼泪,蓝眼泪你不知道吧?就海里有什么藻会发出蓝色的光,我也不太懂,反正年轻人喜欢……”
张敏华说了快半小时才走。
沈叙将屋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去仓库推出了那辆女士单车,仔仔细细擦干净上油,十点也出门了。
他骑着单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应该熟悉的街道。
白天他去拍照,打印出来贴在房间里,晚上就待在家里,反复看那些照片,尝试着找回更多一点儿的记忆。
一周后,天花板都贴满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