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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14)

作者:木苏里 时间:2019-01-14 12:17 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说完两句,他涕泪长流,磕出血痕的额头抵在地上,再说不出完整的话。
  “早做什么去了?”薛闲一脸嫌恶地看着他蜷缩的背影,被恶心得不行。他性子一贯直来直去,最见不得人绕着弯子为自己开脱。不孝便是不孝,自私阴毒便是自私阴毒,全盘推到术士身上,便着实有着不要脸了。这样的鬼话,也就糊弄糊弄亲娘老子了。
  刘老太太未置一词,依旧沉默着看向刘师爷。任谁看见自己亲生亲养的儿子,活成了这般模样,心里都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她停了许久,叹息般轻轻道:“一只巴掌拍不响。”
  你若无心,术士便是说出花儿来你也不会听信。
  一听这话,跪趴的刘师爷便是一僵。他小心地抬起头,看向刘老太太,想从她眼中看出些端倪,却并没有发现她有厉鬼怨魂的架势。
  刘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冲他招了招手:“过来些。”
  老太太约莫是个天生的慢脾气,语气依旧轻柔,只是之中带了些无奈。
  这种无奈并非含着怨毒气,刘师爷听了略一犹豫,即刻朝刘老太太面前挪蹭了一些,眼里甚至还带了一丝期待——毕竟真化作厉鬼了可不会如此语气,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看着为娘。”刘老太太又低声道。
  “我当真许久没这样好好看过娘了。”刘师爷得寸进尺,又添了一句。
  刘老太太看着他,而后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啪!
  众人都不曾料到她会陡然来这么一下,俱是愣了一会儿。
  刘师爷更是捂着脸,满面震惊。
  “娘,你——”他近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啊……我也手痒。”薛闲感叹道。
  玄悯:“……”
  刘师爷大约是太过震惊了,根本没听见薛闲这声嘀咕,他捂着脸顿了很久,才找回了神智:“我,我也是没法子,我真的是没法子。我请术士本就是为了你。”
  他喃喃完这句,似乎突然找着了解释的方向:“我请那术士最初就是为了你,你身体越来越差,半边身子总也蜷着,那江家的庸医同我说你这是一病带一病,难以痊愈,我这才动了再找一回术士的心思。娘你可能不太明白,你住的东北屋是个好位置,那术士同我说那位置布好了能生死人肉白骨,我是希望你早些好的。可……哎……”
  “东北屋不是你小儿子刘进所住么?”薛闲纳闷道。
  刘师爷在叹气的间隙刚巧听见了这句,下意识解释道:“进儿是后来才搬进去的!”
  “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的刘老太太兀地开了口,她看着刘师爷,似是在回忆:“你不仅让我住了间好屋子,还日日来问,端茶递水,我最后瘫着起不来,你也是得了空就在床前伺候着……娘都记着。”
  然而有着人是极度矛盾的,说他不孝,他又确实尽了该尽的孝道。说他真孝,他又在术士三言两语中,转头便将亲娘镇在宅下,可谓能用则用,半点儿不浪费。
  “可是啊……”刘老太太忽地又道:“我被你镇在这处才知道,你让我住的好屋子是怎么来的,那是拿我冲儿的命在换。”
  “我这一巴掌,是替冲儿打的你!”刘老太太说完,冷不丁又是一抬手。
  啪!
  第二个巴掌甩到了刘师爷另半边脸上。
  “这一巴掌,我是替那江家医堂的大夫打的你!”刘老太太缓缓道:“我最后几日的药,是你给我换了的吧?我虽然神智不那样清醒了,但药变了还是喝得出的。你是我生的,你心里想着什么我懂……”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不过是看为娘的横竖不见大起色,你这孝子当给一个半死的人看,着实吃力讨不着好。名头打出去了便够了,再听你请的那混术士三两言语,便提前请娘上路了,是不是?”
  刘师爷跪坐在那里,彻底没了话。
  “你做便做了,却着实不该把这些推到江家大夫的头上。我那时虽已睁不开眼讲不出话了,但丫头们的议论我听得见,那江家大夫被你冤成误人性命的庸医,你亏心不亏心?”
  老太太阖上了眼,她被释放出来的身体约莫是撑不了几时了,身形越变越淡,眼看着竟有些面容不清了:“我是你亲娘,冲儿是你儿子,自家人是自家人的算法,外人是外人的。娘帮你推了三年的磨,算是还了一笔儿女债,冲儿在这屋子里住了这么久,也权当是还了你养他二十年的债……那么,你欠江家人的债,也去还了罢。”
  “娘,娘你这话是何意?”刘师爷兀地抬起头,神色茫然中有些慌乱。
  “亏欠了谁便是亏欠了,抹煞不掉,债总是要还的。”刘老太太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冲玄悯道:“大师,我是不是该上路了?”
  她大约把玄悯当成了那种会做法超度的僧人,轻声问道。
  玄悯垂目看她,而后伸手指了指磨盘。
  没待他开口,老太太已然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转头看向刘冲。那哭成一团的傻子此时已经抬起了头,他不甚明白祖母方才那些话,却在此时忽地对刘老太太的去向有了感应:“祖母……你,你困了么?”
  “对,祖母困乏得紧。”刘老太太温声道:“得去睡一会儿。”
  “那我以后烧元宝还能见着你么?”
  “你说的祖母都听得见,兴许你瞧不见祖母,但祖母一直……都看着你呢。”刘老太太说完,转身没进了石磨盘里。
  玄悯垂手将那石墨盘拿了起来,又捡起变回原型躺在地上的纸皮江世宁,转身便朝屋外走。
  “大师!大师!我的脸——”刘师爷愣了片刻,跌跌撞撞追了出去,他一边抖着手摸着自己的脸,一边叫道:“怎么肿起来了?!”
  玄悯瞥了他一眼。
  就见刘师爷两边脸颊突然肿得老高,显出明显的两个巴掌印。巴掌印泛着血红,连油皮都薄了一层,皮下的青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蛛网一样,看着着实有些骇人。
  “怨鬼触不到人。”玄悯道。
  眨眼的功夫,刘师爷的脸已经肿得连说话都有些艰难了:“那为何我……”
  “含冤的怨鬼有一次讨问公道的机会。”玄悯道:“可在怨主身上留个印迹。”
  刘师爷一脸惊惧:“留了印迹之后呢?她还来索命么?”
  玄悯冷冷道:“她所留并非为了自己,是替你儿刘冲和江家大夫所留,这二者身体发肤因你而受一切苦难,皆还于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别走别走,救我!大师救我啊——”刘师爷扑通就给玄悯跪下了,以双膝挪了两步,死死抓住玄悯的僧衣下摆。
  趴在玄悯腰间的薛闲突然问道:“姓刘的,我问你!今年仲夏,你可曾去过广东华蒙?”
  刘师爷惊慌中下意识以为这话是玄悯问的,摇着头连声道:“不曾不曾,从不曾去过那么远处。”
  他答完又哆哆嗦嗦地求道:“救我,救我啊……”
  “怎么可能?”薛闲冷冷道。
  “实话,大实话!一句不掺假,我怎么敢骗你?”刘师爷那模样,简直恨不得以头抢地,确实不像是作假。
  可是怎么可能呢?若是不曾去过华蒙,又怎会带上血印?!薛闲盯着他耳侧那道最初被玄悯指出的血迹,心中半是烦躁半是不解。
  “你若是有半句隐瞒——”
  “不敢不敢,怎么敢……对了!”刘师爷这时为了求救,显得格外积极,一副恨不得将脑壳儿剖开翻给人看的样子,“对了!说起广东华蒙,我倒是认得一个从那处来的人,是个渔人,不过我同他无甚交集,只从他手中买了颗似金非金的珠子——”
  “珠子?!什么模样?”薛闲闻言即刻出声打断了刘师爷,他猛然想起被卷入阵局前听到的那阵熟悉嗡鸣,忍不住问道:“那珠子现在何处?”
  刘师爷瑟缩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在……”
  “你哼哼什么?!大点儿声!”薛闲碰见这种关键时刻含含糊糊的,就恨不得一爪子把他掀到南海去。
  “术士说那金珠灵气足,给我炼化进石磨里了……”刘师爷头都快缩进衣领去了。
  薛闲:“……”你他娘的把真龙之体炼进石磨里?你他娘的怎么不把自己塞进去?!
  他被气了个狠的,直接撂爪子撅了过去。
  玄悯见他再无动静,便又抬了脚。
  “你不能走,不能走,救我,救我啊……”刘师爷猛地揪住玄悯衣角,死不松手。
  玄悯垂目看了他片刻,而后忽地蹲下了身。他低声念了句刘师爷听不懂的话,就好像一句古朴的经文。
  说完他用手背在刘师爷额头一击,刘师爷只觉得脑中一震,如同万钟齐响。
  他恍然一喜,喃喃道:“解,解了印迹吗?”
  玄悯看着他,平静道:“只是确保——债必有所偿。”
  刘师爷一听,瞬间僵住。
  玄悯顺手撕下被刘师爷揪住的僧衣下摆,站起身抬脚便走。
  刘师爷幡然回神,连滚带喊:“佛家、佛家向来慈悲为怀——”
  玄悯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朝外走,冷冷淡淡道:“贫僧,从不修慈悲。”

  第16章 银医铃(二)
  
  气得厥过去的薛闲在迷糊之中,似乎又听见了秃驴腰间皮骨之下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当——”的一声似远似近,震得他彻底断了气。于是这孽障一厥便厥了许久……
  当他重新睁眼醒来,徐徐袅袅从暗袋中探出头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刘家宅院了。
  薛闲扫视一圈,发觉这似乎是一间卧房,床褥齐整,灯火明黄,屋子里浮着一股浅淡的木叶香,以及淡得近乎难以察觉的药味。玄悯正站在一面雕花圆木桌前,桌上搁着不省人事的纸皮江世宁、从刘师爷家挖出来的石磨盘、一方薄薄的布包、一只盛了清水的铜盆,以及一套豆青瓷茶具,壶把上镂着三个字——归云居。
  一看便知,这是某间客栈的上房。
  归云居……
  薛闲在市井混了些日子,见过书生爱去的状元楼,见过商人爱去的广源楼,还有寻常可见的悦来、福顺,大多名字都非常吉利,像归云居这种听起来就好似“祝你归天”般的客栈,大概脑子被鸡啄过的人才会来住。
  显然,秃驴就是这种被鸡啄过的。
  薛闲看见玄悯正在铜盆里仔细地洗着自己的手。不得不说,这秃驴的手指长得实在好看,瘦长白净,弯折之间,会显出笔直的筋骨。这秃驴仿佛天生不知什么叫着急,做什么事都是不紧不慢的,连洗个手都能洗出一种读经念佛般的沉稳肃穆感。
  对此,薛闲也是服了,“你这手洗的,活像要给人送葬。”
  玄悯垂目扫了他一眼,道:“的确是送葬。”
  薛闲:“送谁?”
  玄悯淡淡道:“许氏。”
  薛闲:“许氏?”
  石磨盘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有劳大师了。”
  不是刘老太太又是谁。
  薛闲面无表情地仰脸:“我——咳,睡了多久?你连人家老太太的姓都套问出来了?”
  他本想说“晕了多久”,然而一怒之下背过气去着实不大光彩,为了龙的脸面,他临时改口换成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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