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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57)

作者:木苏里 时间:2019-01-14 12:17 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嗯?”他应了一声。 
  情绪还不曾从先前错觉的亲近中脱出,以至于他这一声带着一些鼻音,显得温顺而懒散。
  玄悯静了片刻,终于还是淡淡道:“无事。”
  薛闲的脉逐渐恢复常态,他轻出了一口气,但右手被捏得发麻的指骨关节却在提醒着他方才的一切。他一边松着右手的筋骨,一边默默驱使着二轮车来到桌边,背对着玄悯,借着拨弄灯芯的工夫,压下了那股不大自在的感觉。
  灯芯被拨弄了几番,那一豆火苗变长了一些,整间屋子骤然亮堂许多。薛闲转过椅子,借着亮堂的火光,看清了玄悯现在的模样——
  他身上薄薄的一层僧衣已经被汗浸得潮湿,肩背、手臂的肌肉轮廓被勾勒得半隐半现……不管方才这些能勾起多少别样的意味,眼下冷静之后再看,着实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看着他这一身汗湿,又想到刚才他异于平常的体温,薛闲难得为人着想了一回,问道:“我去给你弄些水来,你清洗一下?”
  以玄悯受不了一切脏污的脾性,对这一身湿汗必然是难以忍受的。但是薛闲只考虑到了这一点,却忘了旁的。比如清洗总是要脱衣的,再比如这屋里可不止玄悯一个人……
  不过他问出这话之后,就想起了这些,顿时又想把刚才那句给吞回去。
  玄悯兀自打着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眸子扫量了薛闲一眼,又淡淡地闭上了,道:“不必,你坐远些便行了。”
  薛闲没好气道:“……我这是多讨你的嫌,再远就出屋了。”
  玄悯眼也不睁,在薛闲挪回“灵气充足的墙边”后,才沉沉开口道:“不是。”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鬼知道他这“不是”在答什么。
  薛闲坐着的地方在床侧,从他的角度能看见玄悯的侧面,还被床帐挡了大半。不过这半遮半掩的,刚巧能减轻先前的尴尬,让人彻底放松下来。
  而之所以说是尴尬,是因为……先前有那么一瞬,薛闲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了些反应。当然,他及时将那反应止于蠢蠢欲动,只是……
  不知道玄悯有没有相同的状况。
  他手肘搁在这二轮车高低刚好的扶手上,指关节松松地支着头,懒懒散散地倚在座椅中,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串铜钱,拇指在铜钱的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目光一会儿落在微微抖动的油灯上,一会儿又落在玄悯身上。
  照理来看,他那一身汗湿,若是真有反应,应当更明显些才对,可架不住他那极度内敛克谨又冷冰冰的性子,让人很难将他同某些俗世之事相联系。更何况他还盘着腿打着坐,僧袍前摆罩在膝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可好好的,怎的就突然这样了?
  夜里过于安静,时间流逝便显得格外缓慢,薛闲百无聊赖地琢磨了一番,突然想起了玄悯虎口上被他舔过两回的伤,以及江世宁没说完就被玄悯打断的话。
  薛闲:“……”
  他算是明白江世宁为何让他别乱用龙涎了,可这提醒着实晚了一步。
  他在心里干笑两声,默默坐正了身体,显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好让自己不那么像始作俑者。而后也不再盯着被坑的玄悯瞎琢磨了,而是做贼心虚地闭上眼,捏着铜钱老实休养去了。
  这一夜的休养着实和以往不同,兴许是又拾回一根龙骨的缘故,又兴许是因为玄悯的铜钱有两枚已经解了禁制。
  先前他只能感觉到缺少筋骨的地方有隐隐的酸胀热意,能感受到断骨处十分饱胀,似乎要往外抽节。而现在,血脉里奔涌的热胀感和先前融进体内的龙骨陡然间有了鲜明的去向,它们在断骨处聚拢,就像是断骨的延伸一般,从那处凝出了一道丝。
  那道丝仿佛是活的一般,随着薛闲凝神聚气愈发深,那道丝也在缓缓的,一点一点地伸长,只是这过程极度耗费心力,仅仅是一晚的工夫,断骨中的丝刚抽了一小半,薛闲却好似耗费了半月的心力一般。
  到天蒙蒙亮,方家众人陆续出屋门的时候,薛闲已经撺掇了不用睡觉的江世宁,打算去找间食肆弄些吃的。
  “阿宁,薛……公子,你俩做什么去啊?”江世静梳洗过一番,正打算弄些药汁给那三个出疹子的乞丐,见到这两人朝后门走,便叫住了他们。
  “去趟荟萃居。”江世宁对清平县出名的酒楼还是知晓的,勉强能给薛闲带个路。
  “荟萃居?”江世静奇怪道,“大清早去荟萃居做什么?早点陈嫂已经在准备了。”
  江世宁摆了摆手,“这祖宗可挑嘴了,他可不分早点晚点的,只吃肉,还得是大菜。”
  “这个时辰,就是去荟萃居订肉菜,也得等人家做呀。”若不是薛闲和玄悯,方家夫妇俩说不定还在那温村耗着呢,弄不好死活都不知。所以方家上下对薛闲和玄悯都存着又敬畏又感激的心,喊个简简单单的“公子”都觉得怠慢了,又怎么可能任由薛闲饿肚子?
  她说这话时候,陈嫂刚巧从灶间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陈嫂一拍巴掌,“荟萃居的那些招牌陈嫂我都能做,薛少爷你想吃哪样尽管说,我手脚够麻利,保管一会儿就凑一桌。”
  江世静也点头道:“过会儿让杏子给陈嫂帮个忙,你们昨个儿饭菜也没顾得上吃,这会儿能不饿么。”
  在人家家里,薛闲自然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点上一大桌,于是他难得好对付地说了句:“那就有劳了,随便弄些,有肉就行。”反正他不吃草。
  不过……
  他左右看了看,冲江世静和陈嫂道,“可否劳驾备些热水?那秃……玄悯昨夜烧了一身汗,得清洗一番。”
  “烧了一身汗?”江世静和江世宁姐弟俩一听这话,骨子里的大夫病就犯了,近乎异口同声问道:“可有别的反应?头疼么?犯不犯恶心?”
  别的反应……
  薛闲干巴巴道:“没有,以他那身骨也不大会是受寒受热,兴许打坐打岔了走火入魔呢。”
  江家姐弟:“……”走火入魔听起来比头疼脑热严重多了啊祖宗!
  但是想起“高人总有些高人毛病”,江家姐弟又觉得自己或许确实不方便多问,于是暂且听了薛闲的话,让人先去备着热水了。
  薛闲一想到昨夜的事,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能在屋外呆着就不会回屋里去。于是他跟着江世宁一顿转悠,又跟着陈嫂一顿转悠,最终被陈嫂请出了灶间,默默回客堂桌边呆着等饭吃了。
  江世宁一看见药便闲不住,跟着姐姐去备药了,客堂里只剩下看账本的方承和薛闲两人。
  薛闲兀自琢磨了下,还是开口冲方承道:“请教个问题。”
  方承捏着账本的手一顿,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涎听说过么?”方承不是江世宁,他不知道薛闲的真身是龙,薛闲问起这事来便不用多顾忌脸面,“有什么功效?若是用在寻常人身上,有什么害处么?”
  “……”方承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道,“听是自然听过,见是肯定没见过。功效么……都存留在传言里。”
  “传言里怎么说?”
  “就……姑娘碰到了龙涎,便怀孕产子了。”方承大约是个不会说故事的,干巴巴地一句便讲完了。
  薛闲:“……”
  这乐子有点大。
  方承又道:“现世也有些传言,净是某某地方某人有缘得之,卖了个天价或是着人入药,据说除了治伤治病有奇效、能解百毒之外,还有些旁的作用,多是滋阴壮阳催欢怡情之类的罢,说是延续的日子不短,不过也仅止于传言,真有治伤治病有奇效还能解百毒的奇药,有生之年若是能见一回,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他跟各种药材打惯了交道,说起这些功效来一本正经的,让人起不了任何狎昵的心思,但是吧……
  薛闲虽然昨夜就猜到了大概,这会儿听人说出来,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以至于他二话不说便去院子里揪了江世宁道:“打个商量,今晚我同你换房呆着吧?”
  江世宁:“……不,跟大师住一屋,一晚上就够我奔赴黄泉了,说好的多留两日让我陪姐姐把寿诞过了呢?”
  薛闲又道:“那行吧,不换就不换,加我一个,反正我不占床位。”
  江世宁干笑一声:“石头张能被你惊尿了床,你说廿七会不会疯?”
  薛闲:“……”
  “你又惹着大师了?”江世宁觉得自己一分钱没领,还得操着老妈子的心,着实折寿。噢,错了,他已经无寿可折了。
  薛闲面无表情地抬手用拇指食指比了个缝,“给他找了一点点麻烦。”
  江世宁心说:得,肯定是个棘手又难办的麻烦,决不仅止于一点点。
  两人正说着的工夫,后院门被人推了开来,两个药郎打扮的年轻人背着药篓子进了院,看到江世宁他们愣了一下,又冲从灶间端了菜盆出来的陈嫂打了个招呼,“陈嫂,早,做了什么那么香,可饿死我俩了。少爷少夫人呢?”
  “少爷少夫人都忙着呢,去把药篓放了,把手脸洗了,过会儿开饭。”陈嫂应一句。
  “哎——原本昨个儿傍晚就能回来,结果在陆上碰着马队了,清了路,这才晚了一夜。”这俩便是方家帮忙的伙计,一边放着药篓,一边同陈嫂说道。
  “马队?什么马队?”
  “官府的马队。”药郎一说到这事儿,语气顿时变得神秘起来,“咱们县这疫病不是报上去了么?朝廷派了驱疫傩仪的官马队来,算算今早该入县城了。你猜猜派的是什么人?”
  “傩仪?”陈嫂一愣,“难不成……”
  药郎一捶手,“据说是国师直管的那些,官名太多,我也叫不上来,反正据说平日都是跟着国师的,大约是少有的见过国师模样的人了吧。”

    第58章 骨中丝(三)

  清平县郊车马道上,一条长长的马队正浩浩前行,真是这支队伍的穿着打扮颇有些少见。均是宽袍大袖,前胸后背各绣有狰狞的凶兽图案,可除此以外,整个袍子便是一水儿的白,被马蹄奔跑中带起的风撩动,袖摆如云,又显出一股凶煞与洁净相糅杂的美感。
  马背上的这些人,单看衣袍身板,看不出年纪大小。他们似乎常年受着各种仪态上的约束,乍一看均是克谨板直的。至于面容……他们人人都戴着一张古朴的兽脸面具,所以也无法看清面容。
  长长的马队约莫有百十人,两列并行,中间夹着三辆马车,门帘紧闭。三辆马车的两边都支着一杆高旗,前后共六面,墨黑底面隐隐绣着繁杂的纹样,乍一看分辨不清,须得在日光照耀下,才能依稀看出些丝线轮廓。在黑旗正中,两个大字盘龙曲蟒——太常。
  前朝时候,太常执掌天地鬼神、凶吉阴阳之礼,设太常寺卿、少卿统管一干事物。自打太常到了国师手里,这些人的职权便十分有限了,太常寺卿成了国师的副手。而当朝国师年纪之大,已无人能说清,他身边的副手也已然换了好几任。
  据说国师除了每隔数年会挑一两名有佛性的孩童回去教养之外,还会挑一批资质上乘的童男童女,交由太常寺教导,养至十来岁时,便作为执行傩仪的侲子,侲子最大的不能超过十六。等到他们过了十六,当中的一部分便会转而承领太常寺的其他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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