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亡国昏君???(18)
萧珩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只看着王沐川那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仿佛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他皱了下眉,“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王沐川缓缓抬起脑袋,虽然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女装,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莫名威压却与他印象中昏聩的嘉宁帝判若两人,他立刻收敛起乱飘的目光,拱手道:“臣见陛下安好,一时喜不自胜,只是没料到陛下会以公主的身份突然造访,方才……”
萧珩低咳了声,“朕这么做只是为了遮掩身份。”
王沐川眨了下眼,“臣……明白。”
萧珩强调,“朕没有穿女装的癖好。”
王沐川:“是……是。”
他微微低下头,颇有一种“你是皇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架势。
萧珩依旧板着张脸,“朕与镇北王世子……”
王沐川从善如流地接话道:“陛下穿女装,以公主的身份嫁给他只是为形势所迫,陛下与他一清二白,绝无私情,臣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将今日所见所闻透露出去半个字。”
萧珩这才面色稍缓,“你知道就好。”
王沐川这会儿从皇帝还活着的惊喜中缓过神来,想起对方方才提及的诏书,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是臣在想,镇北王既然有意拥立朝廷,陛下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夺回京畿的控制权?”
萧珩:“段云枫此番带了几万人马驻军京畿?”
王沐川:“三万。”
萧珩:“那李冀昌呢?”
王沐川一愣,道:“应该有七……八万。”
萧珩:“京畿周围汝州、怀州、郑州,南面接壤的河南镇、东侧接壤的河北镇如今都在李冀昌的掌控之中,你觉得李冀昌为人如何?朕若给你三千精锐,你可有信心将他拿下?朕若给你三万大军,你可有信心掌控京畿?”
“臣……没有。” 王沐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李冀昌为人谨慎且猜忌多端,对手下也是多有提防,洛阳城中如今遍布他的禁军,不好贸然下手。”
见状萧珩反问他,“王侍郎,你对朕忠心无二,甘愿为燕赴死,尚没有十足的把握,段云枫对朕的忠心,恐怕连你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及,朕拿什么和他赌?”
就算段云枫再会打仗,漠北铁骑再凶悍又如何?
愿意为之一战和死战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此刻若是暴露身份,只恐怕李冀昌会连夜派一百个刺客对自己下手,段云枫也必会对他多加防备。
萧珩总结道:“一来镇北王与李冀昌并未反目,朕需要试探他的立场,若说镇北王对大燕尚有几分忠心,那他的儿子段云枫拥立燕室,不过是为了制衡李冀昌、讨伐安有良,朕身为天子,却没有一支能与之抗衡的军队,此刻挑明身份,和任人宰割的牛羊有什么区别?”
“再者如今洛阳乃是四战之地,西有安有良,东南侧有李冀昌呈夹击之势,即便段云枫效忠于朕强攻取下洛阳,守城怕是比攻城还要难上数倍,况且安有良此去凤翔手中多半有皇室血脉作为筹码,他日后若扶持新皇上位、另立燕室政权,王侍郎又待如何?”
听完对方这一通分析,王沐川心中除了惊讶只剩下叹服,“陛下……所言极是。”
他万分感慨地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皇帝,以前连一封奏则都不会亲自批的人,如今面对狂澜即倒、大厦将倾,却有这般从容不迫的气度与独到的见解,王沐川一时只感觉眼眶发热,情不自禁道:“陛下真是成长了!”
萧珩:“……”
第12章
王沐川从书房取来一轴用于拟招的帛书,萧珩用嘉宁帝的字迹写了封十万火急的勤王诏,随即盖上自己随身携带的私印。
嘉宁帝这人虽然不爱批奏折,却十分爱盖章,看书赏画都要敲上几个,因此李进喜身上总是备着几个印章,那日正巧一道带着逃出了宫,这会儿倒是用上了。
萧珩待字迹晾干,将那轴帛书递给王沐川,却见对方红着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萧珩:“……”
又怎么了这是?
王沐川颤抖着手接过那封帛书,看着上面的字,一时感慨万千。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皇帝不仅没死,竟然还会写诏书了。
还写的这么有条理!
他十分小心地收起卷轴,“数日不见,陛下的变化好大,老臣竟险些要认不出来了……”
嘉宁帝是他看着登基的,虽然大燕后期因为制度问题,中央禁军的兵权握在宦官手中导致阉党干政,但若是萧桓当初不一味沉迷享乐,将朝政大权完全甩给安有良,后者也不至于如此肆意横行,燕朝也不至于腐朽崩塌的如此之快。
萧珩:“……”
眼见王沐川愈发有伤春悲秋之感,恨不得将一腔苦楚心酸都倾诉与他,萧珩赶紧叫停,“时辰不早了,朕也该回去了,诏书的事交托给王侍郎,朕便放心了。”
王沐川跪下叩首道:“臣愿为陛下尽犬马之力,死而无憾。”
萧珩站起身,虚扶了他一把,抿唇道:“王侍郎的忠心,朕都知晓,若是没了侍郎,朕还能仰仗谁呢?这些不吉利的话不必再说了,王侍郎务必保重自身。”
他这人笑的时候,总是习惯象征性地抿下唇,就连唇角的弧度都十分的敷衍,倘若跟在萧珩身边久了,就会发现他这人在勉励所有大臣为自己卖命的时候,都会摆出这么副表情,虽然皇帝只是客套,但配上萧珩那总显凉薄幽深的双眸,他这么一笑,仿佛在一片茫茫冰原里突然出现了个火炉,好似位高权重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十万分真情,总是叫人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是才是他最器重的那个。
更别提之前总是面对着一个昏君的王沐川,他当下感动的,简直恨不得为萧珩肝脑涂地。
萧珩从座椅上起身,转身正欲离去之际,注意到了正厅中高悬着的那副早已被风霜侵蚀的牌匾,上题“山河永镇”四字,透过那苍劲的笔锋,依稀得以窥见题字者当年的豪情壮志。
萧珩:“这可是太宗皇帝题的字?”
隆武二十九年,可汗阿赤那入洛阳为质,西突厥灭,于是他写下这幅字,赠予尚书令王博言,当年壮景,犹在昨日,如今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王沐川点头,心中感慨万千,“正是太宗皇帝御笔亲赐。”
萧珩看见那字匾下还挂着副画像,画像中的人脸庞黝黑、膀粗腰圆、满脸络腮胡子,长得堪比怒目金刚,手持玄铁弓,正在弯弓射鸿雁。
他眉峰微蹙,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题字牌匾下挂个门神像,而且这门神怎么还是拿弓的?
王沐川却望着画卷中的人,满脸的仰慕,“想当年太宗皇帝在漠北大败突厥,大概就如这画中的一般意气风发吧?这幅‘太宗北征图’乃永宜年间名家苏墨亲笔真迹,可谓千金难买的珍宝,还是一位好友赠予老臣的……”
萧珩:“……………………”
即便他一眨眼重生到了百年后,大燕山河已物是人非,但老萧家还是有两样东西顽强地遗传了下来,一是当昏君的疯癫基因,二是一脉相承的苍白容貌。
而这嘉宁帝萧桓和他自身唯一相似的就只有脸了。
当年萧珩的画像流传到民间,许是因为不符合百姓心目中战神皇帝的形象,反而总让人联想起聊斋志异中的狐妖与玉面书生,于是不少画师对太宗皇帝的画像进行了艺术加工。
这才有了如今的版本。
萧珩本身不是在意外貌的人,也鲜少关注这些东西,但即便如此,他看着这副酷似门神的画像,还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只看了两眼,随即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将萧珩送走后,王沐川立即将诏书交给贴身心腹,嘱咐对方扮作自凤翔而来的使者,务必在半个时辰后将这份诏书送入朝中,同时又派人去打点了内侍省与王家素有往来的传旨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