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亡国昏君???(21)
萧珩让二人进来。
宋时裕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以及段云枫赴宴的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了萧珩,又道:
“殿下,我离开的时候,京兆府已经被禁军围起来了,李冀昌的饯行宴恐怕没那么简单……”
萧珩目色阴沉,心中已有了大致论断。
李冀昌恐怕是狗急跳墙,设了场鸿门宴。
河东有镇北王坐镇,可随时南下进攻洛阳乃至汴州,李冀昌这个时候若敢对段云枫下手,那便是与镇北王结下血海深仇,自寻死敌。
但人的行为确实不能以单纯的对错来判断。
心中有恨,就会杀人。
贪图财富,就会劫掠。
色欲熏心,就会奸/淫。
顺从欲望,是人生来的本性。
萧珩最失策的地方,就是用利益最大化的构想来预测李冀昌的行为。
有些人急眼了,行为和疯狗无异。
萧珩先是看向王沐川,提笔写道:
——王侍郎,你现在派人去通知那些朝臣,让他们尽快撤离洛阳,前提是来得及的话,否则你就保全自身。
王沐川得令匆匆离去。
宋时裕见状神情微怔,“殿下这是打算……”
萧珩苍劲的墨迹浸透纸背,晕开一片斑驳墨痕,他猛地从桌案前起身:
——现在立刻出城。
他要去段云枫西郊的驻军大营。
“咚!——”
伴随着一阵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响起,胄甲相互碰撞间不断发出“锵锵”的金属摩擦声,昏暗的天幕下,犹如一台缓缓碾来的钢铁巨兽。
“殿下!” 护院的侍卫仓惶地冲进书房,“是禁军的人,他们看架势像是要来围府!”
……
“哐当!”
伴随着府门轰然倾塌的巨响声,身穿玄甲、手持长戟的禁军部队如黑云压境般涌进了将军府,将将军府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顿翻江倒海的搜查后,手下牙兵向负责搜查的禁军左卫中郎将匆匆汇报道:“禀将军,都搜过了,府里没人!”
“他娘的,跑这么快。” 左卫中郎将淬了一口,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塞给身旁的传令兵,“传楚王令,即刻关闭所有城门,封锁洛阳城,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是!”
……
洛阳城正南门。
风一吹便扬起漫天黄沙的夯土城墙下,负责日常盘查的门卒用刀鞘挑开进出流民的行囊,“出城做什么的?”
“你呢?”
“说话!”
数十个守城兵不断地对这些出城的人进行发问,凡遇到形迹可疑地便会拦在一旁,禁止通行。
自李冀昌入主洛阳后,每日都有无数百姓离开洛阳逃难,为防止王公贵卿出逃,他特意加强了城防巡视。
而此刻,萧珩等人骑着快马混迹在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队伍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宋时裕一身戎装,瞧着像个御前带刀侍卫,萧珩带着帷帽遮掩面目,更显身份可疑,随行的侍从皆佩了刀,还有个李进喜看起来又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厮,他们这行人实在过于打眼。
怕是不好放行。
而禁军的追兵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
宋时裕的手搭在剑柄上,面色紧绷,他看着流动缓慢的流民队伍与不断将人拦下的门卒,心中愈发焦急,凑到萧珩耳边低声道:“要不……”
“我去把守城的都杀了?直接冲出去算了……”
随行的两个侍从都是他带过的兵,以宋时裕久经沙场的经验判断,趁其不备杀掉这些护城兵,此招虽险,却胜过坐以待毙。
萧珩微蹙起眉锋,罢了罢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宋时裕所言确实可行,但此处都是拥挤的流民,若惊动了人群,反而容易堵住出口,届时禁军援兵赶来,再要出城便难了。
就在这时,一辆驴车缓缓从他们身边驶过。
“殿下、殿下……” 那车帘掀开,里面坐着的竟是王沐川,他将脑袋探出来,与萧珩低声道:“殿下快些上车,臣有一计……”
……
片刻后。
由几个侍从驱驾的马车缓缓驶过城门隘口。
守城的门卒看了眼那用来驾车的四匹高头大马,当即用刀鞘挑起轿帘,一副审视的目光,“什么人?出城干什么的?”
这年头,有辆驴车就算过得不错了。
什么人家,竟然能用四匹马拉车?
为首的王沐川用袖子半掩着面,一副凄哀的神色,眼眶通红道:“家中老母病重,我与两个孩子急着回老家探望母亲,只盼能赶上最后一面。”
说着,他扳过宋时裕的肩膀,一把将人搂过来,体现出两人的‘父子情深’,“这是我儿。”
宋时裕低着头,十分生硬地挤出一句,“爹……”
王沐川又指了指坐在角落,头戴帷帽的萧珩,“这我女儿。”
萧珩:“…………”
那门卒眯起眼,略有些疑惑地来回打量着三个人,“这两人……都是你亲生的?”
小老儿看起来身量平平,一副弱不禁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一双儿女倒是生得十分高大,尤其这女儿,生得竟是比儿子还要高。
“嗨……” 王沐川低咳两声,垂着眉目道:“自然是亲生的,这……这孩子随他们娘啊!”
“他们娘高。”
说着,他一拢袖口,就往对方手里塞了一锭银两,“军爷,您就通融通融吧,我们这都五年没回家探望过了,这不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啊!”
那门卒暗自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只觉得分量十足,他半眯起眼睛,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车帘放下。
马车在滚滚黄尘中扬长而去。
……
京兆府。
段云枫的亲卫队与皇城禁军厮杀到一块。
段云枫手中长刀所经过之地,一道道血线泼墨般地溅出。
血痕溅在他的下颌上,段云枫琥珀色的瞳仁眯起,像是领地遭到入侵的头狼,低压的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戾色,这一瞬,他好像又回到了尘沙飞扬的战场上,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靠着手中一柄长戟杀出重围。
已经将段云枫与其亲卫队团团包围起来的皇城禁军,此刻为这群河东勇士的凶悍气势所憾,一时间竟无人敢主动上前。
逐渐焦灼的气氛中,
“我已派人封锁了洛阳城城门,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
李冀昌那双细窄的下三白眼像阵阴风似地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他将目光对准段云枫身边的那群亲卫,厉声道:“我乃大燕监国,楚王,同平章事,河南、河北、淮南、山南四镇节度使,统管京都左右神威禁军兵马的昭武大将军,你们之中,谁若能取下段云枫首级,我便对你们的过往既往不咎,赐赏金千万,封千户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他这话一出,好似颗惊雷落入池中。
多少人终其一生、出生入死,不过为一个“利”字。
死一般的寂静中,李冀昌像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满意地欣赏着那些人脸上或惊或异或迟疑的神色。
但凡这支队伍有片刻动摇,便足以让禁军找到突破口,拿下段云枫。
对上李冀昌那志在必得的奸诈目光的瞬间,段云枫攥着刀柄的指节骤然施加了几分力道,指节有些发白。
他曾在函谷关面临更加九死一生的险境,四方刮拂着利刃般的狂风,明明那么冷,却敌不过这京都雨夜的幽凉寒气,这一刻,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更为致命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段云枫身侧的大将高泰骤然拔刀,他虎目圆睁,环视众人,“我本是奴,是镇北王从小收留了我,给了我一条命,背信弃义,忘恩忘本,那便是猪狗不如!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都在河东,但凡你们身上还流淌着一滴男儿热血,便随我护送世子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