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未来的老婆(140)
他又取出两只青瓷小碗,先倒好两勺陈醋,再点几滴芝麻香油,待金黄的油珠在醋面上浮起,在蒜臼里搁几瓣剥好的蒜,撒一小撮粗盐,木杵捣下去,蒜粒在碾磨间渐渐化作细茸,辛辣气蹿上来。
刮一勺蒜泥入碗,又加半勺白糖,筷子尖蘸了点辣酱在醋里晕开,浮起细碎的辣籽。
他搁下筷子,蘸料静置后,蒜、辣、香交融愈发浓烈。
“……”有一瞬间,眼前明明是干净的灶台,他却仿佛又看到了很久以前小黑屋的厨房里,那陈年洗不掉的油烟。
在那样四处漏风的厨房,就算冬天煮饺子时蒸腾的雾气,也抵不过侵袭入骨的寒冷。
有时候煤气阀都冻上了,他又饿,不得不开火,每次用力拧的时候都会绝望地想,希望不会爆炸、希望不会爆炸……
而现在,有地暖的厨房煮东西根本不会冷。
点火开灶时,也根本不会闪过“会不会马上爆炸”这样的念头。
饺子好了。漏勺一捞盛进白瓷盘,热腾腾的饱满可爱。
他又换了锅,准备做虾仁蛋炒饭。
这么多年,太多事情都已经比以前好了那么多。
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再不用因为贫穷而捉襟见肘地发愁。身体也有坚持锻炼,还算健康。
其实前段时候有过一小段想不开的情绪崩溃,但很快就克服过去了。想开之后就是越战越勇,而鼓起的勇气,经年也终于得到了生活的奖励——
他今年,过年有人陪了。
还能亲手给喜欢的人做饭,无与伦比的幸福。
所以偶尔的一些杂音,又能动摇什么呢?
他早见过现实的残酷,知道幸福不可能容易。
好在他也早就习惯了一次一次地坚持、一次一次地克服。再有什么千难万阻,他还是愿意继续努力尝试。不行就换种方法,再不行再换种方法。
这样或许,总有一天……
即便没有那一天,他也至少拥有过满满的风景。
铁锅烧热,倒油滑锅,蛋液倾入的瞬间就膨起金黄的云,筷子急搅,未完全凝固时盛出备用。新油烧热,透明的虾仁滑入,迅速蜷缩成边缘微微焦黄的球。
蒜末爆香,米饭压散,淋一勺生抽翻炒间酱色均匀。最后倒入炒蛋,颠锅,出锅前撒一把芝麻葱花,热气激出爆香。
就这样,米粒金黄,虾仁嫩弹,蛋花蓬松,每一勺都裹着喷香的锅气。
他看了一下时间,煮饺子四分钟,炒饭五分钟,一共九分钟。
还好,够快了。他也不想厉非无聊太久。
外面有些安静,厉非应该已经把整个公寓一览无余了吧?毕竟就他一个住,平常也不会有人来拜访,就总提不起劲儿来装饰。
这一点上可能很多人都是一样的。
傅斯霆的人生前二十年,搬了好几次不同的小黑屋,也从没有任何装饰。
直到后来买下了福利房,那年回家他惊讶地看到家门口居然贴了红红的对联,家中墙上也挂满了便宜的装饰画,江月萍甚至还会给电视、冰箱织保护套子。
那是傅斯霆第一次明白,她以前不做,只是因为对她而言那些小黑屋都只是临时居所,而不是家。当一个漂泊无依的灵魂真的找到了“家”,也是会想要好好打理、装饰的。
而现在这个小公寓,也不是他的家。
傅斯霆仅有的一次想要装饰它,就是前几天厉非说要来吃饭时。他差点买了些很有新年氛围的挂饰、墙贴和小彩灯,可又害怕弄得太隆重,反而会给人负担。
曲织帆的故事,多少也有一定教育意义。
现实不是“真爱就能感动”一切的童话故事。
过于沉重的、明显的、盛大的心意,反而确实可能是惊吓。
所以他到最后都没有敢特意为厉非添置什么,就连给他准备的客用拖鞋都想过,买普通一些的算了。
但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这对黑猫毛拖最可爱、适合他。
既然没有把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的漂亮,傅斯霆就在整洁方面下了更多的工夫。从几天前就开始收拾,晚上出门前更是又打扫了一遍,收拾完还发给常傲瑜让他帮忙看一眼,验收成果。
常傲瑜:“够了!!!已经收拾得像是没人住过的样子了,已经收拾得台面上空无一物,像是被盗贼洗劫过的样子了!”
确实傅斯霆没有在台面上留太多东西。
杂物全部收在抽屉里,一些丢在床头散乱的书也已经全部归位,整齐陈列在两个巨大的玻璃门书柜里……
等等。
傅斯霆突然放下饭菜,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冲出厨房。
厉非此刻正站在玻璃书柜前。
这段时间,他有事没事在F狸陪他加班太多次,傅斯霆已经很清楚,以厉非从小到大的教养,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乱动别人的东西的。
他会很认真地看F狸办公区所有人工位上的绒毛和手办,很感兴趣的样子,但也只是看。
因为主人不在,他从来没有擅自上手摸。就连傅斯霆桌上的毛绒他都是先问过才会动。
所以这一刻,他也并没有拉开那扇玻璃门。尽管很多东西触手可及。
而傅斯霆就这么冲过去,很失态、僵硬且突兀地挡在了柜前。
在他身后一览无余的玻璃格子里,一本彩色硬壳的国外游戏的画集甚至是他今早才收进去的。
他连续几天,明明收拾得那么认真,可为什么——自从他搬来这里以后就一直安安静静搁在书架上的曲织帆送他的那些黑胶唱片、周边、徽章,和那装着一切纪念物的银色盒子,他却从头到尾视而不见!!!
明明连盐和胡椒罐子都收进了厨房抽屉……
却为什么,唯独忘了把那些藏起来。
“傅斯霆。”
厉非叫了他一声。
他没吭声,垂眸不看他。努力徒劳全部身体掩饰一切,却掩饰不住尴尬慌乱。
脸颊被温暖的掌心轻轻捧住了,厉非用了点力,似乎想要他看着他。
傅斯霆身体僵硬着,语无伦次:“有一些,里面……不是我的东西。是朋友,她去国外了,有些东西带不走。”
“嗯。那个银色的盒子,”厉非问,“里面有什么。”
傅斯霆那一刻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时远时近,不太真切。仿佛陈年伤疤被精准揭开,厉非漆黑的瞳平静看着他,将他生生逼到绝境。
“什么……也没有。”
“是吗。”
厉非的双手从他的脸上拿下来了,却突然试图控制他双手的手腕,看起来像要去抢。
傅斯霆死死咬牙,又不敢大力抵抗怕不小心弄疼他,只能僵硬顶着玻璃门,可厉非偏又不放过他!
十一点四十九分饺子下锅,他做了九分钟的饭。
做好时是五十八分,距离午夜刚刚好还有两分钟。
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
窗外噼啪的烟花声响彻夜空……很大很明亮跳跃绽放,透过玻璃窗在雪白的墙面上投下不规则的花影。
时间像是一瞬定格。
有人声东击西,其实只是想把他捉在书柜门上,亲一亲他。
眼前是不断绚烂绽放的烟火,书柜散发淡淡木香。
冬天的京市,地暖烧得屋内燥热。
又几道烟花明灭,映得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厉非轻触他的唇,略有些毫无章法地连啄了好几口。
但他本不该这么笨拙……
虽然,这确实也是他“现实中的初吻”。但作为男演员,他在这方面早就被电影和电视剧折磨过太多太多遍,尤其是有些恋爱剧的导演还特别抠细节,总说他亲得不对,反复NG不知道多少遍。他被折磨太多次后渐渐掌握了技巧,成年后所有人都说他很会亲。
他也一直以为他很会亲。
事实证明,他不会。
可能以前他也确实没走过心。
以至于走心时,竟什么都不会了。完全不记得被人夸过技巧好的亲吻,到底应该是什么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