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65)
庞术还在怒吼:“你这种不入眼的东西怎么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声音很大,林思弦听着听着反而走神了。那情绪太胀了,胀得他有些呼吸不畅,促使林思弦没有在新南记停留太久,他没顾场上这些动静,推门而出,把庞术摔杯子的声音关在身后。
今天天气跟草坪葬礼那日一样好,不,要更好一些。天朗气清、碧空如洗。而截至目前,林思弦所有的计划都已经执行完毕,去找陈寄、去墓地、去纹身、去恶搞自己没办法对抗的人,走到这一步他才真正算是无债一身轻。但奇怪的是之前那种释然的心态反而荡然无存,心里那块来历不明的浓云还在膨胀。
林思弦在手机上打了辆车,他有一个看好的地方,在那天那家纹身店附近有一个工地,可能是施工期间高层有点矛盾,已经停工很久了。四楼的高度刚好,基本上能一次性搞定,根据判断这里基本上没什么活人来,肯定不会祸害到其他人。
总而言之是块风水宝地。
他在新南记门口等了很久,一辆辆车都从前面过去,偏偏这辆去风水宝地的车没来。林思弦没忍住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改选项,叫了个拼车。
......人生打的最后一趟车竟然还是个拼车。行吧。
又过了五分钟,拼车终于到了,车上还坐了两个人。一个在副驾驶一个在后座,林思弦怀揣着心中那朵云坐进去,没等他开始思索这朵云到底是什么,先前在车上的两个人竟然吵起来了——这竟然还是一对情侣。一对吵架的情侣。
吵架的理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两句之内林思弦就解析了出来,因为女生在男朋友手机上发现了前女友的照片。
“我还要跟你说几次,我不是故意留着的,这是云相册它自己同步了我忘了删而已。”
“你就骗吧你。又不止那一张照片。”
“就那一张啊!你瞎了吧!”
“你才瞎了吧!那后面还有旋转餐厅草莓慕斯的照片,你敢说不是你们去吃的?你敢说那不是她最喜欢吃的?”
“哇姐姐,要不是你偷看她微博然后跟我吵,我早特么忘了她喜欢吃啥了——”
两个人就这么吵了一公里。声音越吵越尖锐,已经突破噪音来到污染的程度。司机确实是个忍者,充耳不闻地向前行驶,林思弦实在是听不下去,害怕到孟婆桥上还有回音,提前让司机靠边停车,又自己走了二十分钟,终于到了那块风水宝地。
四楼比自己想象中要高。不知道是身在高处的错觉还是这工地搭建得不够牢靠,走上去感觉摇摇晃晃的。
林思弦刚才在路边买了最后一包烟,坐在架子边缘,双腿也跟着一摇一晃。
很远处有一片乌云,刚才是最后的晴天,晚上估计有一场暴雨。
而心里那朵云......它还没有消失,它还在涌动,周而复始。
下面的地很脏,泥垢,不知谁留下的垃圾,但等这场雨过去后,应该会洗刷得很干净。
——不用在意生锈的尘埃,它们不必出现在眼里;不用在意满身的污泥,下一场雨就会把它们洗去。
是陈寄高中写的东西。在车上听见那俩小年轻的争吵,他也想起来该把手机相册里该删的删掉,不过他手机里的东西确实很少,只有很久之前拍过的陈寄的字,让他在这片高空里思考,如果他现在掉落在地,是不是也会被这场雨洗去。
难以置信地,比起剧烈的疼痛,比起消失的永恒,林思弦更害怕这一幕,害怕自己的血液被彻底洗刷的这一幕。
面前的城市截面赤诚向他展开,往左是灰黄的旧城,往右是玻璃峭壁,金融中心的棱角切割的税单。这些都在他眼里。
眼里,眼里。在林思弦闭眼的瞬间,心里那朵云终于膨胀至炸裂,而它的构成分子不是哀伤、眷恋抑或恐惧,而是最直接的不甘。
林思弦突然就不想跳了。
来这里的理由有很多,日复一日的疲倦,冷暖自知的琐碎,对彻底安宁的向往,而反抗的理由只有不想。不想被洗刷、不想被迭代、不想被遗忘。不想就这么消融在所有人的眼里。
他什么都不能做,但他还能存在。存在在当下,存在在雨里,存在在于蕊的碑前,也许有朝一日存在在吕如清念念不忘的台上,存在在面前那块正在招商的广告牌里。
金融中心也有个旋转餐厅,陈寄也许会去那里跟人约会,像他那样的人一定会提前预定窗边位置,会为对方拉开座椅,他们会分享晚餐,会聊未来,会度过整个夜晚,直到他看见那块广告牌,服务员就在此刻呈上甜点,于是这个夜晚里他分出普通的一秒,想起以前有一个很麻烦的人,每天指使自己去买讨厌的慕斯蛋糕。
他要为这幻想中的、不切实际的一秒活下去。
这根烟抽完,林思弦站起身来,沿原路返回。
下楼的路比来时更晃,走到二楼的瞬间,看见面前有个一晃而过的背影。
没等他琢磨那是什么,钢架碰撞、天旋地转,将他的记忆彻底钉在这片废墟。
作者有话说:
引用诗句来自李庄《身体清单》。
第48章 同一秒
睁眼的第一秒觉得轻飘飘。怔愣片刻后才发现是没有关窗。
病房的电视还在,吊瓶还在,林思弦看了一眼挂钟,距离他上次睁眼也就过了五个小时。
本该安静的环境里,出现一道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来自沙发上睡得七歪八扭的娄殊为。吊瓶已经空了,林思弦挣扎着起身,叫了对方两句:“娄殊为。娄殊为。”
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林思弦忍着头疼翻身下床,先把对方的手机掀翻在地。怎么老是这种事,他也不想偷窥娄殊为的隐私,但字体太大,还是看见娄殊为在一个问答软件上发言——
“我有一个朋友撞翻了我另外一个朋友,不是故意的,就是两个人撞在了一起,而且我朋友没有用力,另外一个朋友不知道怎么就倒了。如果这个朋友重伤了算什么罪?会不会坐牢啊?”
......这人是不是有病。
林思弦受不了了,叫了一声他爸的名字:“楼一祥!”
娄殊为立竿见影地醒了,用一种比判了过失致人重伤罪更严重的眼神茫然环顾四周,确定刚才是幻听后才松了口气,这时才看见身残志坚站在床边的林思弦。
“我勒个槽,兄弟,你终于醒了,”娄殊为赶忙迎上来,双手夹住他的肩膀,“比起来,坐会儿,还有哪儿不舒服没有?”
本来感觉状况良好,被娄殊为这么一摇又有点晕。林思弦坐回床上,回答他:“没有,我也没撞多严重,可能之前没吃饭有点晕。那个谁呢?”
“哪个谁?”娄殊为问,然后反应了过来,“哦哦,你姨,哦不是,那个女的被分局的人叫走了,好像是魏易平有什么新状况。”
林思弦点点头:“这样啊。”
“你需要什么不?喝点水?吃点东西?冷不冷?空调温度合不合适?”
我需要你安静一下。林思弦朝娄殊为笑了笑:“没事儿,麻烦你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娄殊为出去后,病房里终于沉静下来。林思弦呆坐了一会儿,缓慢地拿过自己的手机。
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李主任跟苏红桃,后者在电话联系不上后又补发了很多条微信消息。
林思弦给李主任回了条微信,表示今天白天忘了看手机,礼貌询问对方有什么事;原本想直接复制粘贴给苏红桃,准备发出去时又将编辑好的内容删掉,改成了“白天有点糟心事”。
天色已经很晚,两个人都没有立刻回复。
林思弦避无可避地,开始整理起所有有关陈寄的事情。调取那些画面很简单,但叠加那些细节又很困难。
他想到他们在昔关的初次见面,是陈寄制造的“偶遇”,而明明承诺过再次偶遇时要以老同学身份打招呼的自己,很突然地在这个人面前装起了失忆;
他想到在鼓起勇气去找陈寄的那天,陈寄问自己有没有看过《黄昏谋杀案》,他随口说自己看过,说写得很好,听完这句话之后陈寄自洽一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