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垃圾(72)
他只要坚定地选择我,那我就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但是我仍旧很喜欢他对我的小心翼翼,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他,我其实也没有很讨厌谈嘉绪。
他的新助理站在旁边。
章言礼问他:“我弟,是不是很棒?”
新助理连连点头:“当然。”
章言礼有一种好像人家在夸奖他一样的感觉,眼睛变得很亮。
两周后,我们离开横覃岛。
黑色的SUV上,横覃岛的音乐电台,在放粤语歌曲。章言礼轻哼两声,然后偏头看我一眼。我看过去时,他就在笑,哼着粤语的歌词:“……如我不觉孤单全靠你分苦与甘,而得得失失不必追究。”
我跟着他哼唱。
章言礼拨弄了一下车前的针织挂饰,毫不留情地批判,说:“好难听啊。”
我笑了笑:“那就你唱给我听。只要你愿意唱,我就愿意听一辈子。”
我总想,我和章言礼这样每天都相处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在我初中那会儿。那段日子是最苦的,章言礼累得像是燃烧掉的火柴,我是扎在他骨血里一颗柔软而耗费他心力的刺。
每天傍晚,章言礼和邹乐乐、咪咪,以及乐队里的其他成员,在刘文明家旁边废弃的老旧粮仓里排练。我下课后,拉着苟全去给他们捧场。
章言礼总是最累的那个。他是乐队的主心骨,尽管大多数时候他并不站在C位,大家每次开始表演时,都要看他一眼才会开始。
其中有一个贝斯手叫阿狸,是音乐学院的学生。阿狸加入乐队的时间最短。他不喜欢章言礼,于是每一次排练完后,他就在粮仓外面,打电话跟学校的同学说章言礼的坏话。
我和苟全看见过好几次。
有一回,阿狸说得太过分。
他说:“不就是个初中辍学的小子,装的跟二五八万一样,他分得清楚谱子吗?”
过了会儿,他又说:“长得那叫一个带劲。我每次喊他队长,其实都特别想要干.他。”
他笑眯眯地讲:“我都拿到唱片公司的签约合同了,怎么可能留在这种小破乐队。赶明儿他们登台,我就放鸽子,让他们瞧不起我!”
我跛着腿,跑上前,抡着拳头就要去揍人。
章言礼诶了一声,把我的拳头包裹住,再顺势把我整个人都抱起来,扛到粮仓里去。
苟全刚踢了阿狸一屁股,见我被章言礼扛着跑了,他也跟着跑了。
阿狸在骂苟全,但看见章言礼在瞪他,阿狸又不敢骂人了。
那天,阿狸被踢出乐队。他跟章言礼求情,章言礼还没说话,咪咪就给了他一巴掌,说他是混蛋王八犊子。阿狸拿去唱片公司签约面试的曲子,是章言礼没有公开的那一首《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
章言礼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为这首曲子作词。
这事,只有乐队里的几个人知道。阿狸拿这首曲子去面试的第二天,章言礼其实就知道了。唱片公司的某个编曲老师,是小熊酒吧的常客,于是他就把阿狸弹奏的曲子和编的歌词都讲给了章言礼听。
章言礼装作不知情,只是懒得与阿狸计较。
那天晚上,章言礼骑着摩托车载我回去。我不吭声,一直沉默地抱着章言礼的腰,坐在他的后车座上。
到家后,章言礼给我摘掉头盔,手揉了揉我的短发。我问他为什么不跟阿狸计较,为什么不拿回自己曲子的版权,为什么不去闹去拼,为什么要吃亏?
他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荒凉的海玻璃,敲在我的耳朵里。
章言礼牵着我往空无一人的废弃居民楼里走:“我每天都要想,今天给你做什么吃的,做荷包蛋还是炒面,要不要给你每天早上加一盒酸奶,酸奶要加什么口味。兼职赚的钱,够买多少套你的校服,够交多少次你的学费。我们过冬的羽绒服,是不是今年该换一件新的了。”
我鼻尖一酸,像是有一颗柠檬误打误撞钻了进去。
章言礼讲:“我每天都要思考这么多的‘人生大事’,那一首曲子算得了什么?曲子在我手上,不过是在酒吧里卖个热闹。没有多少人听,没有多少人记得。阿狸把它带上更大的平台,是好事。”
“你怎么那么笨!”我说。
章言礼哈哈大笑。
楼道里没有自动感应灯,他用手机照明。于是手机手电筒的光,随着他笑的幅度而一晃一晃,像是坐起了秋千。
章言礼笑着说:“诶呀,哥哥这回真伤心了,还被蘑菇嫌弃了。”
他丢下我的手,走上楼。我连忙去牵他的手,表示自己没有嫌弃他。
两个孩子,像朋友一样相处陪伴,没差几岁,却互相都在对彼此考虑。我们像是互相抱团取暖的小猫和小狗。
后来,《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在音乐圈小火了一把。这是阿狸出道的曲子。有粉丝说,这个歌词配不上这首曲子,阿狸唱得也不好。
章言礼有一回在小熊喝醉酒,干脆拿着电吉他上台,坐在高脚凳上,在立麦前用吉他伴奏,重新清唱了这首由他作曲的歌,他换了自己作的词。咪咪和乐乐坐在台下,听得如痴如醉。
“你的每一次呼吸
都让我着迷
快乐的你,悲伤的你
填充我的空白缝隙
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
在酒杯里发酵出火焰
水会平淡到死掉
人会孤独到丑掉
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
像口袋里荡秋千的心脏
我愿你那么可爱
愿你那么那么可爱
愿你的每次呼吸都如春天般美好
我扑倒过一只蝴蝶
淹死在我的骨髓里
你是我骨髓里贫瘠的春天
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
存在于你每次望向我的眼睛”
他在台上唱着歌,底下的人安静地听。他唱完后,对大家讲:“这是写给我弟弟的歌啦,他再过两天就要过生日了,麻烦大家给他说声生日快乐,就当我的出场费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收获好多生日快乐的祝福。
初中那段时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我有升学压力,身体也不太好。章言礼要去酒吧驻唱,偶尔还要被梁盛的人骚扰。
但就像章言礼唱的那首歌一样,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不管怎么过,都会是春天,象征着新希望和新的未来。
之后我们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章言礼跟着许寄年学做生意、做管理。我高中成绩好起来,身体也更健康。我们彼此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每一次,想要多见他,都只能憋着不让自己早睡。然后等着他回家,洗完澡,去客厅匆匆看他一眼。章言礼睡得很熟,像只能被王子的吻唤醒的睡美人。
我初三那年,章言礼有了一朵特别好的桃花。有一个记者小姐,特地从外地跑来海城,只为了看他的演出。孙小姐是娱乐新闻的跑口记者。她很看重章言礼,甚至给了章言礼名片,建议他去签约经纪公司。
有一段时间,他们时常在一块儿,聊音乐聊娱乐圈。咪咪总是担忧地看着章言礼,然后对我们几个小孩子小声说:“他俩要是在一起了,蘑菇你该怎么办?你哥总不能一直住在危房里。人家孙小姐肯定有意见。”
我的心像轰然坍塌的建筑物,脸上却是笑着的:“我能自己一个人生活。”
咪咪抱着我,说要不然我跟着她住算了,小熊的二楼可以腾一间房给我。
我在咪咪温暖又带着同情的怀抱里,望着章言礼和孙小姐,眼睛泛起潮湿,笑容变得更加真诚。没有人会比我更希望章言礼过得好,如果那真是他的幸福的话。
之后孙小姐还是走了。章言礼送她去火车站。孙小姐站在月台前,穿着很干练的牛仔长裤和运动鞋,对章言礼真诚地挥挥手:“有空来北城找我。我们会一直是朋友。”
章言礼也朝她挥挥手,无奈地笑,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到家给他发消息。
我站在章言礼身后,像他后面的一个小逗号。
孙小姐对我讲:“小西要照顾好你哥哥,他真的是感情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