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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他妖气缠身(33)

作者:越见微 时间:2018-08-12 21:20 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因缘邂逅


  赤渊摆摆手拒绝应逸递来的干粮和酒,将手缩在袖子里,说道:“我被关了禁闭,身边只剩下一样他的东西。”

  他望向南方,似是在看他的家乡,连声音都放缓下来:“有一天我听说城中来了一位会织梦术的游医,那时我病着,便让家中请他过来让我入梦。后来我父母得知我因为入梦,消耗寿数已无法逆转,不得不同意我和他的事,放我去见他。”

  “你家中既然已经同意,那是他……”

  陆京毓还未说完就被赤渊打断,“让我说完吧。”赤渊继续说着,“我折腾一通,自己也想明白很多事情。可那时候却传来消息,他为了不被家中反对,竟然联合族中其他势力,想要登上族长的位置。”

  “族长是他父亲,他是长子,将来族长之位定会传于他。可是他做下大逆不道之事。这事有损族中声誉,被压下来处理,他父亲想保他,其他长老不同意,要按照律例将他流放。”

  “后来我同他一起被流放到这里,两族素有陈年旧怨,因我们的事他们对外只称化干戈为玉帛,成全我们一对眷侣。”他侧过脸无奈地笑笑,“我们连流放都用不了自己的名字。”

  陆京毓方知那神仙眷侣故事背后的真相,看来所谓神仙眷侣在外共赏美景的故事,只是两族权衡利弊下为保全声誉所做的共同决定,表面上皆大欢喜,其中包含诸多流离与辛酸又有谁可知。

  “我们在这里第十年,他快不行了,说想看看望云峰顶的景色。我不想让这成为他的遗愿……多谢你们。”赤渊再次向两人道谢。

  陆京毓听赤渊说是和稚羽一起被流放,但未从他的叙述中听出他犯下何种罪,就问他:“你既然没说犯罪,那应该就是没有犯,为何要被流放至此?难道是连坐?”

  赤渊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花溅落在雪上,他面无血色,嘴唇却被鲜血染红,呈现出红紫混合的颜色。他低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直到被再一波的咳嗽硬生生掐灭。

  他胸口剧烈起伏,不等平静下来硬是要说话:“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自己。我们在这里的头两年,相互扶持熬过两个冬天。第三年的时候,他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犯下过错,时常跟我说他为了跟我一起,舍弃将来能坐上的族长之位。”

  “那时起我们经常争吵,可分开的话我们落到那些杀人犯手里只会送命,就继续这么搭伙过下去。后来我们之间话也很少说,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一长串的话说完,他伸手抚着胸口,犹自镇定心神,缓缓道,“我时常在想,当年不如一直在梦中直到耗尽生命。和他在望云峰十年,我方才明白,有些事直到发生后才会发现,原来它们远远比不上想象中那些。”

  这两个人如果能拥有寻常人的生活,或许可以恩爱不移白头偕老,而在如此困厄的环境之下,早先的海誓山盟随着时间消磨殆尽,变成话不投机的相看两厌,后来是得过且过,最后在死亡的边际那份曾经的柔情才被短暂唤回他们身边。

  赤渊动了下胳膊,应逸和陆京毓松开扶着他的手,他挪动身体到稚羽旁边,轻唤道:“稚羽。”

  “稚羽,你不知道,其实那日我原本是想告诉你,那段时间父亲和母亲跟我说了很多,与其面对两族局势下的重压,不如我们就此分开。可我没等来你,后来你被流放,我想着这是为了我,总要陪着你一起经受,就随你来到这里。”赤渊眼眶通红,喃喃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对你其实责任早已大过爱意,甚至——”

  “罢了,”他叹道,“你到死都生活在我始终爱你的幻象中。”

  赤渊艰难站起身,目光越过应逸和陆京毓望向南边,目光投远的那一刻,他如枯井般的双眼忽然漾起神采。他笑着向两人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自然知道你们二位心里认为我这些年是不情不愿跟他一起。”

  他骤然拔高声音,又像是在质问两人又像是在质问自己:“那些负过心上人的人,只要流露出一点不同于曾经的好,就能被称为浪子回头。可为什么我从始至终没负他,只是在他走后才显出来我后悔为他做过这些,就要被想成是负心薄幸无情无义的人呢?”

  “不是,”陆京毓正色道,“你为他做的比他对你做的更多,只是他把他做的都告诉你,你没有把你做的告诉他而已。”

  应逸接着补充:“而且他为你做的并不是你想要的,选择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知道你明明可以不陪他一同流放,却还是选择跟他一起承受。”

  赤渊只是笑笑,将棉袍脱下交还到两人手中,慢慢走向南边眺望着天空。

  原来还是有人理解他的。这些年来他总是梦见离家前往望云峰之前,父亲和母亲劝了他一整夜,说说稚羽犯错是因为做出最错误的选择,他不必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他当时却觉得父母劝他是让他成为自私无情的人,坚持要和稚羽一同流放,走的那天,父母始终不肯见他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后来到观云镇上时,守卫们给他念了一封信,信中说他的父母已经准备再生一个孩子。他原是家中独子,将来要继承家业。而他几次都不顾父母反对做出事情,最后更是离他们而去,留他们在家乡苦苦思念永远不会回来的他。他想着,父母终于又能有个孩子成为念想也很好。

  在被废掉妖力于极寒之地度过的日日夜夜,他为了活下去把自己硬生生变成和其他犯人一样满手鲜血的人,以前没想过没做过的事情统统都做了。午夜或是在睡梦中惊醒,或是在寒冷中被迫起身取暖,他在黑夜中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裂开的口子、生长的冻疮和冻得粗大发红的骨节他都能清楚的感受到,而感受不到也看不见的则是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些曾经沾染的血迹将永远留在他手上,再也擦不去了。

  他后悔吗?他后悔了。

  赤渊凝视着南边的天空,仿佛再望得远一些就能看到自己的家乡,他闭上眼睛伸开双臂,在夕阳照射到身上的那一刻释然地倒在地上。

  陆京毓并不觉得寒冷,身子却猛地一抖,被应逸紧紧抱住。他回抱住应逸,轻声说:“原来他们并非眷侣,而是怨偶。”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单元最早的标题设想还是叫怨偶。应该还有1-2章结束这个单元,然后再有一个单元就要完结啦,会有番外。感谢读者们在我因为毕业论文断更的这段时间始终等着我,有你们看我的文章我很开心,爱你们~





      第40章 眷侣(完)
  “我们过去。”应逸和陆京毓一起走到赤渊面前。

  赤渊在望云峰过了十年流放的日子,最后在稚羽离开人世之后也走了,于他而言这不是生死相随而更像一种解脱。

  应逸上山时为方便生火特地带了一把铁锹来铲走地上的雪,结果火没生,铁锹倒是有其他用途。

  “看样子我们还是不要把他们葬在一起了。”应逸一边铲雪一边对陆京毓说。

  不知稚羽是否也曾觉得他们的感情并非海誓山盟至死不渝,陆京毓想了想,答道:“你说得对。”

  应逸不顾陆京毓要帮忙的请求,故作凶狠地挥着铁锹把他赶到一边,自己继续挖坑。土冻得很硬实,应逸手下也用些劲把它们挖出堆在一旁,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热起来。第一个坑挖到一半,陆京毓看到应逸额头上都冒了汗,走到他身边拿过铁锹,“你把汗擦了去歇一会,免得被风吹着头疼。”

  两人轮流挖坑,终于将两个长方形的坑挖好。其中一个在靠近南方的一侧,另一个则离它远一些。他们将赤渊和稚羽的遗体放进去盖上土,完成了下葬的过程。

  他们从人界过来的这一路上走过几个地方,见到一些人,也亲眼见到有人在他们面前离去,这一切也总是绕不开一个“情”字。每当遇到这种场景,作为外人或者说是旁观者虽然能感受到当中人的感情,但也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甚至不得不亲眼所见造化弄人给人们带来的悲欢离合,最终目送事情向无可奈何又无法阻止的方向走去。

  而世间为情所困者和情义两难者甚众,他们路途中所见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其中桩桩件件尽数是难遂人愿之事,它们之于当事者是难以磨灭的伤痕,于外人不过是感慨时可以拿出来伤怀的事例或者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路走来,假使某天并没有到达当时历经的某地,而是其他地方,未必就不会见到这样的事情,只因它们是世间众生之常情。既是人之常情,便从未有人能够逃脱此间的束缚。

  夕阳静默地洒落在两人身上,在风声呼啸而过的望云峰顶,应逸和陆京毓站在一起看着望云峰的落日。他们本不会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断定这场落日是人生中所看过最美的一场,而今日所见之事与所见之景汇在一起,即使今后会有比这更美的落日,这一场也会被他们永远所记住。

  应逸叹了口气看向陆京毓:“原本以为今天过来能烤烤火吃点东西,结果……”

  “我们以后还可以再来。”陆京毓拉住应逸的手轻轻晃了晃。

  他们在夕阳下相拥,直到最后一缕晚霞散去,黑夜即将笼罩望云峰才离开这里。之前他们和猎户约好太阳落山后同时出发,在来时的地方会合,便往山下而去。

  猎户问他们在山上待得如何,可否遇见流放的犯人,两人没有说出山上的事情,只是说峰顶风光自然极好,待到来年春天一定会再来,路上几人随便聊了会天,直到他们到达镇中。

  应逸还是惦记着赤渊和稚羽的事情,在陆京毓的提议下,他们决定在晚上问问老凌。

  “你们今天没见到什么犯人吧?”老凌关切道。

  应逸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今天所见的一切和盘托出,他问:“凌叔,您在望云峰这儿往返多年,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本来无罪,却还是陪他的恋人一起来了的人?”

  “你们见到他们了?他们还活着?现在在哪儿?”老凌连声追问他们。

  “我们确实是见到了他们,他们在望云峰十年,今日一同去了。”陆京毓答道。

  老凌把茶杯推开,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声长叹。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开口。

  老凌与赤渊父亲原是旧相识,可以说是看着赤渊长大,后来得知赤渊不顾家中反对执意要陪稚羽一同流放,他特地赶回去劝说赤渊。赤渊本已决定跟稚羽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却不想稚羽因为率众造反,被族中长老秘密判处流放之刑,这一来反而令赤渊更加坚定要陪同稚羽。

  老凌也用后悔这种事情来劝说赤渊,赤渊却认为一切后悔的事情,只有觉得后悔时才是真正的后悔,之前发生的事情则是美好,然后他离开家中踏上了流放的路途。老凌明白却不曾告诉赤渊的是,如果后悔真正来临的时候,之前哪怕是万般美好,最后也会变成相对于巨大痛苦之下那一点含有美妙的微不足道。

  赤渊和稚羽上路当天,老凌率领守卫们出发,最后他们一路来到望云峰,他亲眼看着赤渊长大,又亲眼看着赤渊一去不返。老凌这些年来见过无数犯人,这些犯人个个背负重罪,唯独赤渊一人无罪又心甘情愿陪着被流放的恋人,也唯独赤渊是老凌唯一想救却又压根救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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