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9)
最终,方秉雪愉快付钱。
他打开后备箱,极其满意地介绍:“两套,能换着洗一下。”
马睿:“啊对。”
除了这些,方秉雪也没别的要买的,洗漱用品自己带的有,等换季的时候再买衣服也来得及,至于厨房用品就更不必说,他压根就不会做饭。
所以马睿也没陪这个外地来的警员待太久,方秉雪说了,之后有时间再慢慢逛,反正他要在这里驻点出差一年,不着急。
给人送走后,方秉雪去洗了个车,进家属院已经快晚上了,他晃晃悠悠地给两大床被褥拎回去,准备洗的时候才发现,屋里没有洗衣机。
光秃秃的木板床上,只有套着塑封,没拆的床垫。
方秉雪:“……”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个问题,被褥洗完了还得晾干,所以,今晚要怎么睡?
说来惭愧,方秉雪生活自理能力很一般,小时候是妈妈带的好,长大后则是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完全不计较,而脱离工作,下班回到家后,他其实挺讲究,挺矫情的。
楼上楼下也都是单位的人,但方秉雪初来乍到,实在做不出去人家家里蹭住,更何况他也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屋,所以当初听说西北驻点不是常规派遣规模,只是单人派遣后,毫不犹豫就报了名。
从骨子里来说,方秉雪还挺“独”的。
他站在窗户前抽了根烟,药店开的方子不错,烧退了,嗓子也好了大半,燃着的光点明明灭灭,烟雾拂过他瓷白的侧脸,消散在夜空。
而那双漂亮的眼睛,也逐渐睁大。
四楼视野不错,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公安局门口,副所长李文斌从警车上下来,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黑夹克的高大男人。
不知是不是在嚼口香糖,很混不吝的模样。
方秉雪头一遭抽黄鹤楼,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与此同时,周旭似有所感,骤然抬头,看向不远处亮着的光。
朦胧的光晕中,窗帘被风吹得鼓起,轻轻摆动。
李文斌莫名回头:“怎么?”
“没事,”周旭懒懒散散的,“估计野猫窜过去了。”
他神色如常,而背靠墙壁的方秉雪捂着嘴,憋得脸都要红了,眼眸里全是震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周旭蛮横,举手投足特像身上背着几条人命——
怎么,这么快就落网了?
第7章
都进去了,李文斌又问了句:“你明明是往楼上看的,哪儿来的野猫?”
周旭很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脸上带着笑:“嗯,长翅膀了。”
两名拿着文件夹的警员匆匆打了声招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廊显得很空荡,墙壁刷了半人高的绿漆,转角处的宣传栏里贴着标语,李文斌推门的时候还在骂:“你天天净胡扯……给口香糖吐了!”
周旭已经坐在沙发上了,闻言,伸手扯住自己的单侧嘴角,往外拉:“你再看看呢?”
“看什么看?”
“口腔溃疡啊,”周旭松手,胳膊轻佻地搭在靠背上,“我嚼个含片不行吗,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他身体语言太自在了,跟回自己家没两样,也没再去看李文斌气恼的背影,铁皮档案柜顶端放了盆吊兰,枝条瘦巴巴地垂下,轻轻摇曳,周旭翘着二郎腿等了会儿,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这事没完!”
“等出去后老子弄死他,他妈的哪儿来的狗多管闲事!”
与此同时,李文斌的声音炸雷似的响起:“都给嘴巴放干净点,这是警察局!干什么呢,啊?”
周旭坐在沙发上,没动,甚至还有心情扒拉了下人造革坐垫裂开的豁口,眼看海绵芯都要被他抠出来,连忙趁警察没发现,又往里头塞了塞。
就这个档口,小小的办公室里已经站了一圈儿人,李文斌扯了扯领口:“先调解一下。”
周旭还是没反应。
站最前头的男人满脸横肉,额角青肿一大块,环视了圈屋内后,直接朝周旭走来,伸着指头:“你就是他家长……”
周旭抬头:“站那。”
男人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周旭看着他,“你给我站那。”
他这才从沙发上起来,一步步地走到对方面前,精壮高大的身躯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几乎给人逼到墙角,嗓音低沉沙哑:“老子让你动了吗?”
这话一出,整间办公室鸦雀无声,剑拔弩张的氛围太重,已有年轻警员上前,试图用文件袋隔开两人:“都别冲动。”
“没冲动,”周旭纹丝不动地站着,“该走什么流程就走,今儿来我也不是接人回去的,自个儿惹出来的事,别想着让我给收拾烂摊子,不过——”
他嗤笑一声。
“赔的钱一分不少,你要多少老子都给,蹲几天也没啥,但是下次见着你们这帮畜生,还打,打完该赔赔,该蹲蹲,我给他兜着。”
“咯嘣”一声,应是周旭咬碎了嘴里的含片。
不对,含片哪儿有这个声音,分明是硬邦邦的糖果。
人都到公安局了,还有心思吃糖!
周旭目光这才移开,落在旁边一个瘦削少年身上,对方低垂着脑袋,头皮剃得泛青,腮帮子绷得很紧,整个人僵得如同超市里的塑料模特,连眼珠子都凝固住,直到察觉周旭的视线,才浑身都抖了下。
活了。
交涉的过程不长,调解室里空气流通不好,惹得周旭频频皱眉,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少年是他店里的帮工,名叫阿亮,还没满十八岁,白天在火车站那遇到了一群聋哑人,脖子上挂着大爱无疆的卡牌,“呜呜哇哇”地拉扯路人,举起手中笔记本给人看。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人名和数字,有五块的,十块的,不多,心意而已。
这种捐款行为发生在火车站,路人为了不耽误行程,大多都随手掏出点零钱应付。
只有阿亮冲上去了。
争执中,他被围堵殴打,愤怒的少年不要命地挥舞着拳头,冲向最后面冷眼指挥的男人——
院墙外的路灯下,周旭给烟蒂丢了,重重地碾了碾。
随即朝人屁股上踹了一脚。
阿亮踉跄了下,重新站稳了。
“不怕死是吗,一打四你很能耐是吗?”
周旭又是一脚。
“还不敢跟我说,不是李局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就自个儿蹲在里头硬扛过去,你真想被拘留是吧,啊?”
阿亮抿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旭看。
夜里有点冷,不知楼上哪户人家的秋裤忘收了,被风拍到空调外机上,啪嗒啪嗒地像是抽陀螺,抽得时间一久,风也累了,倦了,竟温柔地慢了下来,拂过漂亮的眉眼时,仿若吹皱一湖春水潋滟。
方秉雪调整着车辆后视镜,很认真的模样。
可他眼眸似冰。
看来,周旭并不是被带进去调查的,没过多久,反而从局里大摇大摆地离开,身边还跟了个挂彩的少年,方秉雪一开始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毕竟他已经就职,明天问下就行。
方秉雪只是想起来,车里还有个毛绒毯子没拿,准备带回去,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结果就发现了周旭的身影。
下手很重。
看得方秉雪眉头蹙起,脸颊都有些火辣辣的,他知道对方脾气不好,怎么能在马路上动手打人?
他佯装调整后视镜,不动声色地观察,这里挺隐蔽的,头顶的路灯坏了,方秉雪和大半的车身都藏在黑暗里。
直到人影逐渐变大,停在身后。
离开已经显得不自然。
“喂。”
冷硬的声音响起:“你干什么呢?”
方秉雪的指尖微顿,无意识地摩挲了下镜框最上面,干干净净,一点浮灰也没有。
他没回头,含糊道:“有点小问题。”
“是吗,”周旭插着兜,胳膊肘已经斜斜地靠在车头上,“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车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