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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374)

作者:Bucephalus 时间:2023-12-14 11:51 标签:欧风

  苦涩的滋味在他的嘴里蔓延,他感到如此的疲惫。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或者是放声大哭。至于笑什么,又哭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当然,这种冲动如同刚才的雷雨一般,来的快去得也快,他并没有勇气在公众场合这样做。他感到自己的人生,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是毫无意义的,一切都是无比的空虚,就如同最后一班火车离站之后空无一人的候车大厅。
  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公园另外一侧的出口,外面的协和广场上车水马龙,五颜六色的马车像是纺织机上的梭子,时刻不停地来往移动着。广场的中央耸立着标志性的方尖碑,那是1831年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赠送给路易·菲利普国王的礼物。在那之前,广场上曾经树立过路易十五国王的雕像,大革命期间,雕像被摧毁,取而代之的则是恐怖的断头台。无数人在这里身首异处:国王和王后,贵族和平民,保王党与革命者,丹东和罗伯斯庇尔,德穆兰与圣茹斯特。而巴黎人对参与这场血腥表演的演员们一视同仁,都给予他们麻木的欢呼。
  他看到了自己的马车,它就停在当年断头台所在位置那块纪念石板的边上,或许大革命时期那些运送死囚的马车就停在那里?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他总不能为了这个去把马车夫骂上一顿吧?
  他向马车夫指了指府邸的方向,拉开车门上了车,关上车门,却打开了车窗,想要让清凉的风来冷却一下他有些过热的脑子。马车夫挥了一下鞭子,车子开始行进起来,绕着方尖碑转了一圈,穿过广场,准备驶入香榭丽舍大街。
  马车来到了香榭丽舍大街的入口处,吕西安看向街边的餐馆,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正把桌椅从餐厅里拿出来,在街边重新摆好。他感到自己今天实在是有些太过多愁善感了,唉,有什么法子呢!当人倒霉的时候,就免不了胡思乱想些东西。
  他的余光注意到一个人突然从人行道上跳了下来,朝着马路中间直冲。真是个冒失鬼!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难道为了穿过马路,竟然不惜要冒被马车碾过去的风险吗?他听到自己的车夫大声喊叫,同时拉住了缰绳,拉车的马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叫。
  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人可能不是个冒失鬼,于是他立即朝车厢的角落缩去,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枪响,随即左边的手臂传来一阵火烧似的感觉。
  “打倒犹太人的走狗!”这声音在一片尖叫声中显得是如此的刺耳。他用右手去摸自己的左臂,摸到了某种温热的液体,过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右手上沾上的是自己的血。


第199章 愤怒与争吵
  “您真是幸运,子弹只是擦破了皮。”那个医生给吕西安包扎好伤口,又不忘补充一句,“若是稍微偏上几寸,恐怕就要伤到骨头——那很有可能要截肢。”
  吕西安恹恹地点点头,低声向医生道谢。他缩在一张半旧的漆皮沙发上,用右手拿着医生给他沏来压惊的热茶,手上沾着的鲜血弄脏了茶杯的把手。
  当刺杀发生之后,那个枪手很快被巡警制服,那人只有机会开了两枪——一枪打偏了,而另一枪擦伤了吕西安的左臂,让他流了不少的血。拉车的马倒是受了惊吓,车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它们不至于失控。而吕西安则被送到了附近一位医生的诊所里,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包扎了伤口,还准备了热饮让他能定一定神。
  他将杯子再次举到唇边,杯子抖动的厉害,他感到握着把手的右手指头僵硬而笨拙。他含了一口茶水在口中,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于是他再次把杯子贴在嘴唇上,装作在喝茶,实则是把嘴里的茶水又吐了回去。
  马车夫推门进来,禀告吕西安车子已经重新准备好,随时可以回府。
  吕西安放下茶杯,“再次感谢您,医生。”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一百法郎的钞票,犹豫了片刻又掏出一张同样面值的,“一点薄意请您笑纳。”
  那位医生正在收拾药箱,他闻言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我并不需要您的钱,部长先生。”
  吕西安连忙摆手,“我并不是说——”
  “我一点也不喜欢您,坦白的说,我对那位向您开枪的人的敬意都比对您要多,我认为他做的事情即使算不得是正义,至少也算是可以理解。”医生没有理会吕西安的辩解,他严厉的目光经过眼镜片的折射更让吕西安感到心虚,“但您作为患者来到了我的诊所,那么我作为医生就必须要给您以治疗——这只是出于职业道德而已,因此我也不想要您的钱。”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脸烫的像烧红的铁板,他有些尴尬地将钞票卷成一团塞进钱包,讷讷地说了两句告别的话,就逃跑似的从医生的房间里离开。
  他的马车停在医生诊所的门前,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这些人一看到他出来就发出嘘声,还朝他做起下流的手势。
  “喜欢吞剑吗,小子?”一个酒桶身材的男子大声喊道,他朝着吕西安摆动着胯部,咧嘴大笑,舔着嘴唇,“瞧瞧我的家传宝剑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吞得下去吗?”
  “真可惜没打死你!”人群里又传来一声尖叫,引来周围人的大声附和。
  在嘲笑声中,吕西安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关上车门,拉上窗帘以隔绝那些恶毒的目光,这让他免得看到——当马车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学着那个胖子的样子,朝马车的方向扭着自己的腰。可目光或许能被遮挡,声音却无孔不入,外面的笑声是如此刺耳,虽然车窗紧闭,依旧是那样清晰。
  这都不重要,他告诉自己,用不着理这些家伙——他们不过是风中飘荡的芦苇,今天冲你欢呼,明天就是羞辱,这些愚民的欢呼和嘲笑连一枚铜板都不值。
  他将帽子抛到前座上,用方便活动的右手指头捋一捋乱掉的头发,这个动作让他恢复了一点平静。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遇到刺杀,可之前的两次当中,一次是他自导自演,另一次的目标则是布朗热将军,他不过是遭到了池鱼之殃而已,而这回还是第一次真的有人想要他的命啊!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如坠冰窟,虽说在这个年代,政治谋杀实在是寻常的事情:俄国的前任沙皇被炸弹炸死;英国几年前也有一个诗人向维多利亚女王开枪;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年轻时差点被刺客捅穿喉咙;德国的威廉一世和俾斯麦这对君臣都被子弹打伤过;而美国更是在这不到三十年里被枪杀了林肯和加菲尔德两位总统。可这些事件他毕竟只是在报纸上和历史书上读到过,转眼之间自己却成了事件的中心,这样的冲击还是令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又想起那医生刚刚说的——只要子弹打偏几寸,就有可能要截肢,真是好险啊!他可不想丢掉一条胳膊甚至是自己的命,就为了阿尔方斯能够大赚一笔,那可就太划不来了。归根结底。这都是阿尔方斯的计划,受益最大的也是这位银行家,可出来挨枪子的却是他吕西安,这叫个什么事呢?
  他感到自己像是驾驶着一辆载满沉重货物的马车,却陷进了一个该死的泥坑,那么既然这个泥坑是阿尔方斯挖出来的,银行家也就有义务帮他把这辆车从坑里拉出来。他要和阿尔方斯说明自己的立场,绝不能让这条滑溜溜的鲶鱼抛下他自己溜掉,拿他吕西安的政治前途当作上厕所用的手纸!他不去什么马德里或是维也纳,也不去阿尔及利亚,他就要留在巴黎,这一切还没完呐!若是总理想把他挤出内阁,那么他就逼迫内阁总辞职,谁都别想在这场风暴里独善其身,谁也别想踩着他的肩膀从粪坑里爬出去。
  马车回到了府邸里,心烦意乱的吕西安回到书房,打铃召唤仆人。
  “您现在去伊伦伯格银行,找小伊伦伯格先生,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他。”吕西安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请您转告他——我希望能即刻与他谈谈。”
  仆人领命离去,吕西安在原地呆坐了片刻,那种憋闷的感觉再一次攫住了他,明明雷雨已经结束了,可他依旧感到透不过气,如同身处在棺材当中,又被埋在了三尺深的花岗岩下面。于是他决定出去走走,站起身,下了楼,来到了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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