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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57)

作者:Bucephalus 时间:2023-12-14 11:51 标签:欧风

  一辆马车正停在医院门前,当吕西安下车时,那辆马车的车门也打开了,杜兰德先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吕西安脱帽致意。
  “您好,男爵先生。”
  吕西安惊讶地看着对方,“杜兰德先生?您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给您把您要的记者带来了。”亨利·杜兰德从马车上跳下,和走上前来的吕西安握了握手,又轻声补充道,“我想要确保记者真的来了,以防我们狡猾的朋友莱菲布勒从中做梗,您知道,他那样的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吕西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看向杜兰德先生身后,果然一个拿着笔记本的男人正等在那里,在他的身边是一位正在摆弄着照相机的摄影师。亨利·杜兰德来这里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确保记者到场,恐怕还存了要看莱菲布勒笑话的心思,相信他一定会尽全力让别人把莱菲布勒当作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不过吕西安对此乐见其成,因此也没有挑破对方的来意。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进医院,医院的主事安吉莉卡修女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了。她是一个有些干瘪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医护人员的白色罩袍,脸色有些苍白,也缺乏水分,像是放久了逐渐枯萎的蔬菜一样。
  “很高兴两位先生来访。”修女和两位贵客分别握了握手,“我很高兴见到两位有影响力的先生来访问,这证明了我们收治的这些可怜人还没有完全被公众遗忘。”
  “令人遗憾的是,真正应当对此负责任的人却做了缩头乌龟,甚至都没有勇气来亲眼看一眼自己所造成的惨烈后果。”杜兰德先生立即接茬道。
  吕西安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杜兰德实在是太心急了,刚一开始就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早餐时候吃龙虾苏芙蕾一样,实在是有些为时过早了。
  果然,安吉莉卡修女有些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她的两只手抓在了一起。
  “请两位跟我来吧。”过了片刻,她决定不接着杜兰德先生开启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带着两位客人朝医院的深处走去。
  三个人来到了医院的大病房,这里是由当年修道院的大厅改造的,有着高大的石头拱顶,宽阔的空间里摆放了二十几张病床,其中大部分上面都躺着人。空气当中弥漫着医院当中经常能闻到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气味,那是病人身上的味道,伤口的臭气和汤药与乙醚气味的混合,被许多人称作是“死神身上的气息”。
  每一张病床旁边都坐着一个或几个病人的家属,男性家属的脸上阴云密布,而女士们则大多用手绢抹着眼泪。
  “这就是船难事故当中的受伤者们了。”修女向吕西安介绍道,比起杜兰德,她似乎觉得这位英俊的年轻人更加柔和些,不至于再说出什么让她难以回答的话。
  吕西安注意到,病床上的那些有意识的幸存者,都转过身子看着他,他们的脸上混杂着好奇和拘谨的神色,看上去他这位“大人物”的到来令这些不幸的可怜人受宠若惊。
  “这位是佩里隆先生。”修女带着吕西安走到第一张病床前,指着床上那个腿上打着石膏的中年男人,“还有佩里隆太太。”
  “很高兴认识你们。”吕西安和他们握手,“我希望您腿上的伤势不严重吧?”
  “目前还不能走路,但是医生说休息一个月就会好。”佩里隆先生的脸因为疼痛而有些苍白,但语气还是轻松的,显然是由于得到了自己将会痊愈的消息而大感放松。
  “那么我就祝您早日康复。”吕西安一边说,一边又握了握佩里隆太太的手,随即走向下一张病床。
  等到吕西安走到船长所在的病床前时,气氛就凝重了许多。
  “他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安吉莉卡修女沉重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男人,他的头上缠着一块纱布,脸上的胡茬因为长久没有修剪而显得杂乱。
  吕西安看向那个坐在床边的女人,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石头的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只有那红色的眼圈说明她不久前刚刚哭过。
  “我很遗憾,夫人,祝您的丈夫早日康复。”他向那位夫人说道,随即又补充道,“如果我能为您做什么的话,请尽管开口吧。”
  然而那位夫人却像根本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就像她的生命力也随着她丈夫的神智一同流失了。
  吕西安只得接着朝下一张病床走去,躺在那张床上的是那一位已经患上了肺炎的会计,他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然而那眼睛里却毫无神采,令吕西安不由得怀疑对方有没有看到他的到来。
  “这是雷尼埃先生,如您所见,他得了肺炎,我们的医生正在尽力救治他。”安吉莉卡修女介绍道。
  就像是在回应修女的话一般,床上的雷尼埃先生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那消瘦的双颊颤抖着,浑身上下都因为咳嗽而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床单,连指甲都弯曲了,在床单上留下一点点红色的痕迹。他咳嗽的是那样剧烈,以至于吕西安感到似乎下一瞬间,他的一块肺部组织就要从喉咙里被咳出来。
  伴随着咳嗽声的,是床边雷尼埃夫人那压抑着的哭声,她一直在啜泣着,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即将守寡,那哭声并不算大,但听上去却极其哀婉,令吕西安不觉遍体生凉。
  他像是被抛进了冰水里一样,眼前的医院病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母亲去世时的卧室,那些人正把她的遗体收殓进棺木当中,而他身后传来的就是这样的哭声……他已经记不清那是谁发出的哭声了。
  吕西安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过去的记忆构成的浓雾在疼痛的刺激下终于散了开去,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位用手捂着脸哭泣的女人。
  床上的咳嗽声停止了,雷尼埃先生昏迷了过去。
  “看到您的丈夫这样我感到很遗憾。”吕西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祝愿他早日康复。”
  雷尼埃夫人放下捂着脸的双手,吕西安看到了一张沾满了泪水的蜡黄色脸庞。
  “他好不了了,先生……”她抽噎着说道,“医生已经告诉了我……恐怕就是这几天了。”
  吕西安转头看向安吉莉卡修女,修女叹了口气,点点头。
  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雷尼埃夫人,可却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汇。
  “我很遗憾,但命运无常,我只能请您尽量保重身体,同时不要放弃希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风干了几年的咸鱼一样干巴巴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您尽管开口。”
  “这不是什么命运!”雷尼埃夫人剧烈地摇着头,“我的丈夫不是命中该死,而是死于某个人的贪婪,而这个人竟然没有勇气来和这些被他毁掉的人见上一面,真是个懦夫!”
  她说着,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安吉莉卡修女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敢开口阻拦。
  “您说的这个人是谁呢?”吕西安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语气问道。
  “就是雅克·莱菲布勒这个老杂种!”雷尼埃夫人念叨这个名字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狰狞,让吕西安不由得认为,如果莱菲布勒先生此刻在场,她一定会用自己的长指甲给他挠个满脸花。
  吕西安和杜兰德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喜色,今天的这场活动没有白来,而且恐怕还有意外收获。
  “您指的是什么呢?”吕西安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雷尼埃夫人。
  雷尼埃夫人露出感激的神色,她接过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莱菲布勒每次总是要求给船上装上尽可能多的酒桶,”她抽噎着说道,“每次都比上一次装载的更多,这艘船就像是一只笨重的公牛一样,很难操纵……而且他拖着不愿意让船去检修,因为他不愿意错过英国的几笔大单子,一定要在那之前交货,即便这艘船的舵机几年之前就出了毛病,他也不愿意更换……这场事故全是因为这个吝啬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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