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日出(66)
末了又叮嘱纪望秋别乱跑,他马上到。
前车照明破开黑暗,戚缈提速疾驰,打向拐入静晖路,驶近地下酒吧旁边那家名叫“登顶”的三层小宾馆,透过车窗觑见纪望秋蹲在雨棚下的身影。
戚缈正要刹车,说巧不巧,脚还没踩下去,油量耗尽的车子就骤停在那个熟悉空位,车灯刹那熄灭,纪望秋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暗淡无光,满脸湿润分不出是雨是泪。
无暇顾及车子,戚缈甩上车门走过去,在纪望秋面前站了会儿,然后蹲下来,两手交叠搭在膝上,歪头看着他:“怎么了呢。”
这场下足六个小时的雨逼得夜晚的气温降至二十度以下,纪望秋打着哆嗦,说:“我走不动了……”
戚缈无言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背过身:“你上来吧。”
废物车子扔在了原地,戚缈托着纪望秋的腿弯稳稳站起,一步一步走出了静晖路。
“我以为你不想再管我了,”纪望秋一只手勾着戚缈的脖子,一只手挡在戚缈的眼睛上方,说话时两排牙齿不住磕碰,“我以为你也要丢掉我了……”
“……不是。”戚缈垂眼看着地面两人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承诺都变得无力,“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我下午一直在找你。”
明明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可戚缈却感觉一颗豆大的雨珠砸落在他的肩窝,滚烫的。
“秦落廷下午突然回了我上周的消息,他说他要离开白昙市了,到别的城市找工作。”
“我追问他去哪呢,没关系的,毕业后我可以去找他,我也可以离开这个城市,在这里,除了你没人把我当人看。”
“他说……”纪望秋声调稀碎,“他说没必要了,让我别再搅乱他的生活,可我哪有纠缠不休,他表演完给他买喝的算打扰吗?过年的时候到他打工的店里陪他算打扰吗?饮料他也喝了,下班他也带我回家了,但凡他拒绝一次,我下次绝不会再做……”
“我们第一次上床就是在刚刚那个小宾馆,我真的……真的从来没睡过这么不舒服的床,上面一股消毒水味,动起来还咯吱响,隔壁也是这样咯吱响……可是做完他给我弹吉他,我又觉得在那个床和他多躺一会也挺好。”
“后来他说跟我在一起很累,纪明越这个神经病在他们乐队搞小动作,花钱让他打工的店把他辞退,还弄掉了他的科研实践名额……我妥协了,我找蒋鸷演一场戏,小管家你喜欢蒋鸷是吗?我知道,我都看得出来,我认为这个做法两全其美。”
戚缈脚步微顿,抿了抿嘴角,继续沉默地踩过路面的水洼。
“我给秦落廷发消息,说等等我,很快纪明越就管不了我们了,可是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再搭理我了。”
“我以为他忙,忙学分忙考证忙实习,结果今天他就跟我说要走了,以后别联系了。”
“我知道是我把他的生活变得很糟糕,可是以后都会好的不是吗?我说我最近在努力学习,我会变得独立,他说跟他没关系……我求着想见他一面,求了好久,他才答应。”
“我们就去了那个宾馆,还是那个房间,他把我弄得好疼,真的好疼,没事我可以忍受,他的痛苦是我给他的,希望他发泄完就能忘掉那些痛苦,可是结束后他看我的眼神还是很冷漠,他问我这样满意了吗。”
“他走了,走之前往我脸上扔了两百块,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那种痛苦了……”
后面纪望秋就没再说话了,埋在戚缈的肩头一直哭。
滚烫的雨水不断渗透戚缈的黑衬衫,再后来雨停了。
戚缈的肩头变得有些沉,他听着耳边的呼吸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不确定雨是不是真的停了,他现在全身都湿淋淋的,目光所及处,脚上那双没穿多少次的黑皮鞋沾了泥水。
尽管狼狈,他还是不后悔扔掉了那辆银河。
他想要的银河,今后他可以自己赚取。
总算到了家楼下,戳在台阶前,戚缈停下脚歇了歇,左手在把住纪望秋腿弯的同时,费劲地探进裤兜里想把钥匙掏出来。
指头小心地勾到钥匙环,戚缈往外一扯,视野中有什么东西同时被钥匙带了出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心跳先一步感受到落地物体的剧痛。
紧接着一声清响,他万般保护的方体玻璃应声破碎,一枚戒指从中摔出,晃过的亮光扎入戚缈的眼眸。
它躺在鞋印斑驳的肮脏的大理石台阶上,却恍似比沉睡于密封玻璃中的每一刻都闪亮。
第55章
戚缈定定地看着台阶上的戒指,尝试着弯了弯身,又直起。
环顾了一下四周,戚缈抬脚跨上台阶,多走几米在楼梯口停步,这里淋不到雨。
他偏过头喊背上的人:“自己可以上楼吗。”
未得到回应,他又叫了两遍,最后直呼其名:“纪望秋。”
家就在三楼,他当然有余力先把人背上去,但不行。
他不忍摘下的明灯落在地面,做不到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纪望秋终于醒过来,蹭着他的后颈低喃一声:“到家了吗?”
“嗯,”戚缈仍隔着这几步路盯着台阶上的戒指,“能上楼吗。”
纪望秋就从他背上下来了,接过他递来的钥匙,肿着眼问:“你不上去吗?”
双方皆是周身湿透无一处整洁,戚缈看了看纪望秋眼底下那一圈红,移开了眼:“我有点累,在这里歇一会。”
等人上去了,戚缈疾步折回台阶上捡起戒指,沾了雨水的指腹沿指环蹭了一圈,又扯过袖口在那颗无色钻上擦了擦。
没有了玻璃外壳的保护,戚缈更紧地把戒指攥在手心,松了口气的同时,感到一股麻意从脚心升腾而起,钻过他的骨骼直窜天灵盖。
刚才对纪望秋说的充其量是借口,现在才是确切的真实感受,戚缈一步也懒得往楼上挪了,挑了一级靠里的干净台阶坐下,拈起戒指对着灯光细看。
他依然不敢置信,绞尽脑汁想要解救它,原来只需轻轻一摔。
其实也有过一霎间的念头,只是担心给它带来划痕,但现在看来它似乎完好无恙。
戚缈认为应该把成功解救的戒指拍下来发给蒋鸷看,这件事比起勇于直视纪向桐更有挨夸的意义。
后来还是什么都没做,低下头盯着自己踩了一路水洼的皮鞋,身上没带纸巾,他用指尖缓慢而又细致地拭去鞋头的几点污泥,脏了手就伸出去借落下的雨水冲掉,再收回来重复动作。
又一次伸出手,戚缈没接到雨,反而不慎碰到了谁的裤腿,那处布料立马沾上了他指尖的脏泥。
对方却没躲,更没出声责备,善于应变的戚缈也愣怔着忘了道歉,眼神落在跟前多出来的一双干净的手工牛津鞋上。
身体仅余的那丝麻意拖着漫长后劲在脑内盘桓了一遍,殆尽时重归清晰的画面几乎与眼前相吻合。
当初也是这般反应——
戚缈顺着这双笔直的长腿往上,黑裤黑衣,喉结下巴,他情动时亲吻过的嘴,意乱时描摹的鼻梁,与一双珍藏他所有情绪的、他甘于沉湎的漆黑眼睛。
来人撑开的伞倾向他这一端。
蒋鸷一来,雨就停了。
相识至今,白昙市下过那么多场雨,蒋鸷终于为戚缈撑了一次伞,所幸这次戚缈没躲,也没拒绝,更不用担心遭谁诟病。
不是所有鞋履都只消擦拭就能穿得舒适,蒋鸷垂眼与他对视:“戚缈,脏就脱掉。”
戚缈仿佛成了个等待他人牵动的提偶,手依旧滞留在半空,好半晌他才找回神志开口:“全身都脏了……”
“需要我帮你吗。”蒋鸷好讲礼数,可是不待对方回答可否,他就迫不及待伸手握住了戚缈湿漉漉的手,将那湿凉的一片裹在自己掌中。
蒋鸷屈膝蹲下,将戚缈的手拽到自己的衣袖前,翻来覆去蹭去所有污水脏泥,眼里无半分嫌弃:“怎么不上楼,忘带钥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