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曹(109)
他坐在桌前做题,旁边的风扇转个不停,嘎吱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回荡。
细密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汇聚到下巴上,一滴滴地往下落。
他放下笔,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盆子边缘的毛巾,打湿水后擦了擦脸,感觉凉爽了些,便把毛巾扔回盆子里。
今天太热了,外面的烈阳炙烤着大地,马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身影,楼下一排饭馆也没有任何动静。
陈江时拿起笔,目光落回试卷上,思绪却不自觉地乱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去年的这段时间,虽然已经开学,但是高温持续不降,一盏年纪比他还大的风扇根本赶不走空气中的热意。
他和钱棠经常并排坐在这张书桌前,钱棠怕热,总是对着风扇吹,吹久了又嫌风扇的噪音大,吵得耳朵疼。
那个时候钱棠特别聒噪,总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陈江时耳边就没安静过。
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明明已经过去一年,可好像发生在昨天,很多画面都历历在目。
突然,敲门声响起。
陈江时蓦地回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地起身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周阿姨,感受到和打开的门一起扑出来的热气,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哎哟,你这家里真是热死了,蒸包子都没这么热。”周阿姨看了一眼陈江时的衣服,本来是浅灰色,因为被汗水湿透,乍眼一看还以为是深灰色。
陈江时喊了一声“周阿姨”。
他整个人仿佛才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汗涔涔的,但他一副麻木的样子,似乎压根不觉得热。
周阿姨看得直叹气。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过来,你怎么就是不听,反正我家里空调开着,一个人是用那些电,几个人也是用那些电。”周阿姨伸手要抓陈江时的手,“走走走,上我家,你余东哥出去打工了,正好房间空出来,你晚上睡你余东哥的卧室。”
陈江时手上都是汗,没好意思碰周阿姨的手,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走!”周阿姨的态度不容拒绝,“你今天必须上我家。”
陈江时之前一直拒绝周阿姨的好意,这会儿想了想,破天荒地点了下头:“周阿姨,我收拾一下东西再过去。”
“行。”周阿姨说,“你必须来啊。”
生怕他后悔一样,周阿姨不准他把门关上,收拾到一半,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陈江时回头,就见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余馨从防盗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
对上他的视线,余馨往回缩了一下,片刻后,又慢慢将头探进来。
“哥哥。”余馨小声地喊。
陈江时十分惊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余馨第一次主动喊他。
心里的惊讶还没散去,又听余馨问道:“钱棠哥哥呢?”
陈江时:“……”
所以喊他就是为了问另一个哥哥吧。
“他在自己家里。”陈江时答。
“钱棠哥哥好久没来了。”余馨趴在门边,期盼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玩?”
闻言,陈江时收拾试卷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埋着头,一边继续收拾一边说:“看情况吧,我们都上高三了,时间不充裕,你钱棠哥哥还要学画画,时间更紧张。”
余馨轻轻“哦”了一身,小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陈江时收拾好东西,转头瞧见余馨的模样,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棠以后都不会来了。
他再怎么安慰余馨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陈江时在周阿姨家里住了大半个月,一日三餐也是在周阿姨家里吃的,他想给周阿姨伙食费,但被周阿姨拒绝了。
这大半个月里,陈江时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早起晚睡,精力全部花在了复习高一和高二的课本上面,顺便把之前钱棠给他买的几本资料书全翻完了。
余馨在家的时间也多,有时候周阿姨不在,她便黏着陈江时,看陈江时在饭厅写作业,她也自个儿坐在一旁图图画画。
时间长了,陈江时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去年和钱棠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只是钱棠可没有余馨这么安静。
钱棠真的闹腾死了。
时间一晃到了九月初,天气就像去年一样,高温持续不降,报名这天,阳光晒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
陈江时和袁孟在教室里填好报名表,然后去教务处排队交钱。
王昊几人已经在教务处楼下等着了,几个人围成一个圈,不知道在说什么,把声音压得很低。
唐山刚瞧见两人走近,连忙咳嗽了下。
其他人立即闭上嘴巴。
“怎么了?”袁孟敏感地察觉到不对,指了指唐山刚说,“好啊,你们几个别是在说我俩坏话。”
“嗐。”王昊抓住袁孟的手放下去,大大咧咧地将人肩膀一揽,“我们用得着背地里说你俩坏话?我们都光明正大地说!”
“去你的。”袁孟好笑地给了王昊一记肘击。
一群人打打闹闹地往楼上走,只见两间交钱的办公室外已经排起长龙,他们排了快半个小时,才把学费交上。
后面就是老流程,各自回教室集合,等着领书。
由于他们都没办住校手续,领完书后还要回家一趟,把东西都放了,吃过晚饭再来学校上晚自习。
回教学楼时,王昊有意落后其他人几步,在后面喊了一声陈江时的名字。
陈江时心领神会,也放慢脚步,和王昊并排而行。
他没说话,等着王昊主动。
王昊似乎有些纠结,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摸了摸鼻子,犹犹豫豫地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件事,他们都让我别说,但我觉得大家以前是朋友,你俩的关系又最好,还是应该和你说一下。”
听到这里,陈江时便确定了王昊要说钱棠的事。
“没事。”他淡淡道,“你说。”
王昊抓了一把头发,蓦地话锋一转:“我不好说,等下你跟我去教室就知道了。”
王昊他们的教室在陈江时他们的教室楼下,这会儿很多人还在教务处排队交钱,教室里的人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十来个人。
陈江时还是第一次来王昊他们的教室,他没从前门走,直接从后门来到王昊所在的最后一排位置上。
王昊走在前面,点了一下自己的课桌:“你自己看。”
陈江时在课桌前停下,朝王昊所指的地方看去。
他看到了两排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刻得歪歪扭扭的字——
[钱棠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真恶心]
王昊的课桌很旧,用得久了,桌面上透出一层不太干净的深棕色,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各种图案和字。
那两排字在上面尤为显眼,因为刻痕很深,而且刚好刻在课桌的正中间。
陈江时站在桌旁没动,垂眼死死盯着那两排字。
王昊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脸色沉得吓人,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没进来的唐山刚他们,也忍着没吭声。
半晌,陈江时抬头:“这是你的桌子?”
“这是我的桌子,但这些字可不是我刻的,我也是今天过来才发现这些字。”王昊生怕陈江时误会自己,忙解释道,“上学期放假前不是要布置考场吗?我的桌子用来当考桌了,我找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陈江时没有表情地看着王昊,等待下文。
王昊被陈江时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他和陈江时从小就在一起玩,认识十多年,还是不太习惯对方用这眼神和这表情看着自己,总感觉下一秒就有拳头要挥到自己脸上了。
他不自在地挪开目光,继续说道:“在你和袁孟来之前,我们找人打听了一下上学期考试坐在我这张考桌上的人,好像是你们班上的人,具体名字不清楚,你们班上应该贴了考号吧?你可以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