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曹(90)
钱棠不知道去了哪里,陈江时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看到对方从楼上下来。
他站在楼梯口,对陈江时招了招手。
陈江时起身走过去。
钱棠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就往上走。
陈江时也不挣扎,等快走上二楼,才扯了扯钱棠的手:“去哪里?”
“看我姥姥。”钱棠回头说,“她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陈江时一愣,心里有些犹豫,但抬头对上钱棠直勾勾的眼神,还是点了下头。
两人向左直走,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钱棠随意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就一只手拧开门把手一只手拽着陈江时走了进去。
陈江时跟在钱棠后面,莫名有些紧张,他垂着眼皮不敢乱瞟,直到钱棠停下脚步,才抬眼朝前方看去。
只见落地窗前的大床上靠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背脊佝偻,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不知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常年身体不好的缘故,她看上去非常干瘦,甚至于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都有点像干枯的树枝。
“姥姥。”钱棠扑到床上,抓过钱玉勤的手,指了一下陈江时,“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
陈江时站在床边,略显局促地喊:“奶奶好。”
钱棠亲热地抱着钱玉勤的脖子,歪着脑袋,笑得没个正经:“你可以和我一起叫姥姥。”
陈江时懒得搭理他。
钱玉勤对陈江时点了点头,才吩咐钱棠:“你去拿个凳子过来。”
钱棠起身应了一声。
房间里就有凳子,不过在另一头,一来一回需要时间,这会儿功夫里,陈江时便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能感受到床上的老人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回去。
等钱棠拿来两张凳子,那种被打量的感觉才消失。
“坐吧。”钱棠拍了拍陈江时的肩膀,把人按到屁股后的凳子上,看陈江时坐下,他也顺势坐到一旁。
钱玉勤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开口道:“小棠经常在你家留宿,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陈江时连忙摆了下手,“我平时在家都是一个人,钱棠来了,家里还热闹些,而且他来给我辅导作业,要是没有他,我的成绩不会提升得这么快。”
“没打扰到你就好,他能交到朋友,我也放心了。”钱玉勤说,“小棠中途转学过来,我就怕他在这里呆得不适应。”
“我适应得很。”钱棠插话道,“在这里比在a市好多了,这里山清水秀,空气新鲜,还不用看到那个男人的死人脸。”
钱玉勤闻言,皱了皱眉:“小棠,在你朋友面前就别说这种话了。”
钱棠轻哼一声,虽然满脸不服,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陈江时之前经历过钱棠他妈的盘问,还以为这次钱棠他姥姥也会问一些关于自己家的问题,没想到一场谈话下来,钱棠他姥姥只问了他们在学校里的事,然后就东拉西扯地说起了别的。
“小棠喜欢画画,准备后面参加艺考,等你们上高三了,估计他还要经常回a市。”钱玉勤说。
陈江时诧异地看了一眼钱棠。
他从没听钱棠说起这个。
倒是好几次瞧见钱棠在看绘画有关的书籍,上次进钱棠卧室,桌上也堆放着画册和一些绘画用具,他还以为钱棠只是出于爱好对画画比较关注。
钱棠抿了抿唇,没精打采地低头抠着指甲:“姥姥,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钱玉勤问:“怎么就八字没一撇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不同意。”钱棠憋了许多话,欲言又止,最后顾忌陈江时在场,到底没有多说。
其实他有很长时间没和他妈联系了。
国庆之后,他单方面地开始了和他妈的冷战,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他妈主动几次后,也来了脾气,再也没找过他。
“我会给你妈做思想工作。”钱玉勤轻声咳嗽了下,抚了抚胸口,才正了脸色,郑重其事地对钱棠说,“小棠,你从小跟着我的时间比跟着你妈的时间多,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你,我也不会让你妈阻止你。”
钱棠猛地抬头:“真的吗?”
钱玉勤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但一双浑浊的眼睛似乎变明亮了几分:“姥姥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
钱棠又惊又喜,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扑回床上,搂着钱玉勤黏黏糊糊地撒了好半天娇:“姥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一直坐到饭点,谢阿姨推着钱玉勤的晚饭敲门,钱棠才拉着陈江时出去。
下楼梯时,陈江时问钱棠:“你想当美术生?”
“对啊。”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钱棠一脸无辜:“这不是还没确定下来吗?”
陈江时想了想:“当美术生是不是要去其他地方学习?”
“肯定要找一家画室或者一个培训机构专门学习绘画,我之前看了,这边只有梧桐市有两三家,但都不合适,我还是得回a市,我以前的同学给我推荐过一家画室,要是不出意外,我会去那里。”
陈江时“哦”了一声。
他对艺考的事不了解,不过既然钱棠有了主意,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然而钱棠刻意放慢了脚步,走下楼梯,索性停了下来。
陈江时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钱棠没跟上来,转头问:“怎么了?”
“如果我参加艺考的话,高三一年里可能有半年都在外面,那我们相处的时间也变少了。”钱棠说。
陈江时点了点头,表情里有着一丝困惑。
这是肯定的。
从a市到华阳市的单趟大巴都要坐四五个小时,高三的事情多,把时间浪费在路途上毫无意义,想也知道钱棠很难经常回来。
钱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陈江时脸上出现其他情绪,顿时脸往下一沉,粗声粗气地说:“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陈江时更疑惑了,“什么感觉?”
“我们高三一年里会有半年的时间见不到面。”
“我知道。”陈江时顿了一下,“然后呢?”
钱棠瞪他:“你就没有一点不舍得吗?”
陈江时沉默片刻,说道:“这不是艺考的必经之路吗?学校里只教文化课,你想学其他的,只能去外面,而且你刚才也说了,梧桐市是有几家画室和培训机构,但它们的条件都不是很好。”
钱棠:“……”
陈江时一看对方这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没说到点上,他经过几秒钟的紧急复盘,一本正经地补充:“我们是朋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钱棠彻底沉默了,没什么表情地望着陈江时,那双乌黑的眼珠里有什么东西浮出,又被悄无声息地按下去。
半晌,钱棠只是叹气。
谢阿姨早已把楼下的晚饭做好,袁孟和王昊几个人在餐桌前围成一圈,但考虑到钱棠还没下来,谁都没有先动筷子。
等钱棠和陈江时一前一后地走进餐厅,一群人的眼睛都快望绿了,七嘴八舌地招呼他们坐下。
袁孟捧着谢阿姨给的葡萄酒,笑得见牙不见眼,跟主人家似的绕圈给大家倒酒。
酒足饭饱后,几个人搬着几箱鞭炮去外面的空地上放,放完一箱,觉得不够过瘾,又相互吆喝着往华阳桥上走。
别墅区很大,但住在里面的人不多,即便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路上也空荡荡的,除了他们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路灯光不是很亮,勉强照亮一条小道。
其他人抱着鞭炮风风火火地跑在前面,陈江时和钱棠并排走在最后。
不知怎的,话题跳了回去。
“你放心,就算我有半年时间不在学校,我也不会让你在学习上落下进度,我说过帮你考上大学,就不会食言。”钱棠信誓旦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