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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89)

作者:北南 时间:2019-12-20 08:42 标签: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业界精英 欢喜冤家

    那男孩子也看到他,好奇、礼貌,瞳仁儿透光。
    丁汉白心神一怔,江南的水米可真好啊,将养出这么俊秀白净的脸蛋儿。他一向不知收敛,就那么盯着,不怪自己失态,怪这小南蛮子扎眼。
    丁延寿叫他:“你们几个来,汉白,汉白?”关键时刻掉链子,干吗呢这是,“丁汉白!”
    丁汉白回神,却见那男孩儿忍俊不禁,笑话他呢。他收心敛意,恢复惯有的高傲姿态,问好道:“纪师父,我是汉白,这次来多住几天,我全包了。”
    轮番介绍完,纪芳许大赞后生可畏,说:“你们一下子来四个高徒,我们人数上输了。”
    这时,那男孩子上前一步,规矩说道:“我叫纪慎语,谨言慎语的慎语。”他是纪芳许的徒弟,往年见过丁延寿,这回是第一次出远门。
    一句话说完,丁汉白靠近对方,客套的,场面的,他都没应,问人家:“今年多大了?”
    纪慎语答:“虚岁十七,该念高三了。”
    丁汉白又问:“听过我吗?”他是个得意精,感觉丁延寿总该提过自己,就问了。纪慎语似乎一愣,没想到这人问这种问题,摇摇头,“只听丁伯伯说过五云师哥。”
    哄堂大笑,丁延寿说:“慎语,就是他,那是他原名。”
    纪慎语的眼睛明显一亮,像怀揣着的心愿达成,丁汉白看在眼中,莫名弄了个脸红。纪慎语好笑地问:“师哥,为什么改成汉白了?”
    丁汉白说:“按料子起的,汉白玉。你觉得有趣儿么?”见纪慎语点头,正中下怀,“那我给你也起一个吧,纪珍珠怎么样?”
    男孩子,叫什么珍珠。
    他想,这小南蛮子会不高兴吗?
    他又想,生气的话,一包八宝糖能解决吗?
    纪慎语闻言一顿,心说什么奇怪名字,可当着满屋子人,他绝不能扫兴。“我觉得挺好的。”咬着牙回答,还要戏谑一句,“那珍珠和汉白玉哪个更好啊?”
    恰好开饭,丁汉白没答,兀自把椅子加在旁边。
    食不言向来是长辈约束晚辈的,两方热聊,这些小辈专心吃饭。纪慎语只夹面前的两道菜,有点辣,他吃两口便停下缓缓。本以为自己无人注意,不料余光一瞥,正撞上丁汉白的余光。
    丁汉白瞧得清楚,却不言关怀,状似无意地挪来一盘糖渍山楂。纪慎语夹一颗解辣,胃口也开了,但够不着别处的菜。他用手肘碰丁汉白,小声暗示:“师哥,那道鱼是清蒸的吗?”
    明显是红烧的,丁汉白装不懂:“谁知道呢,又不是我做的。”
    安静一会儿,纪慎语又来拽他袖子,问:“师哥,能帮我夹一块吗?”
    丁汉白长臂一伸,夹一条鲽鱼尾,微微侧身,离得近了。纪慎语端碗接住,吃起来,叼着那鱼骨头,猫儿似的。
    丁汉白没注意吃了什么,满心思小九九。他是老大,有三个兄弟,平时嫌多嫌烦,此刻竟觉得不够。要是再加一个就好了,乖,聪明,扒着他要东要西,他绝对毫不含糊地一掷千金。
    纪慎语小声问:“师哥,家里晚上也做这么多菜吗?”
    丁汉白点头,眼下还没懂为什么有此一问。酒足饭饱,年纪相仿的师兄弟在院中消食,二哥三哥四哥,纪慎语挨个叫一遍,极尽礼貌。丁可愈跟姜廷恩话多屁稠,问扬州的景儿,问扬州的菜,问扬州的姑娘漂不漂亮。
    姜廷恩说:“本来我想跟姑父去你们那儿,却被大哥截胡了,没想到他也没去成。”边说边偷看,生怕幸灾乐祸的样子惹一顿揍。
    纪慎语闻言望向丁汉白,丁汉白立在影壁后浇花,也抬眼看他。他说:“师哥,下次你去扬州,我带你逛。”他以为丁汉白会很高兴,不料对方只淡淡一笑,好像无所谓。
    纪慎语向来不爱热贴冷,可奇了怪了,他忍不住踱到对方身旁,说:“我家园子里有好多花,比你家多。”并无攀比之意,潜台词是——你想去看看吗?
    丁汉白搁下铝皮壶,轻轻拽纪慎语的袖子,绕过影壁,停在水池旁边。“你家还有什么?”他抓一把鱼食,盯着摇摆的鱼尾。蓦地,手心一痒,纪慎语从他手里拿走几颗,扔进了水里。
    “一罐子鱼食,非从我手里拿?”他说,“你倒挺不认生。”
    这话不算客气,弄得纪慎语面露尴尬。“我以为只能喂一把,怕再拿就喂多了。”低头解释,望着水中倒影,倒影朦胧,能发现丁汉白的耳朵微微发红。
    “师哥,你热啊?”
    “……大夏天谁不热?”
    “那你进屋去吧?”
    “你管我进不进?我就喂鱼!”
    丁汉白这炮仗不用点,自燃。也懒得再一点点喂,掩饰心慌意乱,装作豪气干云,直接一把撒进去。撒完又抓一把,不管纪慎语目瞪口呆,只管自己发疯痛快。
    后来姜采薇喊他们,他们回去,而那一池子鱼已经撑死七七八八。
    客厅满当,丁延寿和纪芳许饮茶,还备着核桃水果给孩子们。丁汉白和纪慎语前后脚落座,挨着,前者抓一提葡萄吃,后者拿起个核桃。
    纪慎语徒手捏,他们这行手劲儿大,三两下就捏条裂缝。抠开一点,指腹扒拉核桃壳,他犯了难。丁汉白余光侦查,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纪慎语答:“……手疼。”
    丁汉白皱眉瞪眼,雕刻的手向来是层层厚茧,有什么好疼的。低头一看,抢过那核桃,顿时瞠目结舌,他一把握住纪慎语的腕子,端详那修长手指,只见指腹手掌哪哪都光滑柔嫩,别说茧子,连纹路都很淡。
    当着自己爸爸、人家爸爸,当着师兄弟,他近乎质问:“你到底学没学过手艺?!”
    客厅内霎时安静,落针都能听声,大家同时望来,探寻情况。纪慎语手腕发烫,感觉被丁汉白攥出手镯,再抬眼,丁汉白的目光可真锋利,刻刀钻刀都要败下阵来。
    仿佛,他要是没手艺,就不配待在这屋里。
    的确,丁汉白正想,这小南蛮子长得好看怎么样,情态言语惹他注意又怎么样,要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别想让他正眼相看。
    纪慎语终于回答:“学过。”
    不等丁汉白说话,丁延寿和纪芳许心灵相通,大手一挥让这些徒弟切磋。武夫比武,文人斗诗,手艺人当然要比比手艺。
    可是,丁家四个徒弟,纪家就一个,这怎么切磋?
    丁延寿说:“慎语,要不你看谁顺眼,挑一个比吧。”
    丁汉白抬杠:“比武招亲啊?那没挑的就是不顺眼呗。”他从不自诩君子,反而自认小人,此刻就用上小人之心。那样的手,勤学苦练是不可能的,估计皮毛都没掌握,挑姜廷恩都是个输。
    这时纪慎语说:“我想一挑四。”
    又一次霎时安静,外面的喜鹊都不叫了,窗上的野猫都瞪眼了。丁汉白在巨大震惊中看着纪慎语,真想捏捏那脸蛋儿,哪儿来的胆子?是有多厚的脸皮可丢啊?
    转移到小院南屋,丁汉白亮出价值数十万的宝贝,客人优先,他让纪慎语先选。可他坏啊,明面让人家选,却又奉出一盒子南红,颜色不一,有真有假。
    纪慎语扫一眼,直接拣出假的,说:“鱼目混珠。”
    没难住,丁汉白来了兴致,总算肯默默退到一边。纪慎语挑选料子,看花眼之际发现一套玉牌,极其复杂的叙事内容,精细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他立即拣一块青玉,说:“这套还差一个,我来雕。”
    除却丁汉白,其他三人面面相觑,那套玉牌是丁汉白的作品,男女老少,山景街貌,无奇不有,他们连狗尾续貂的勇气都没。一听纪慎语选那个,不禁揣测起对方实力。
    各自挑选,无外乎玉料石料,而丁汉白居然拿了个金片子。五人将操作台占满,勾线画形,粗雕出胚,丁延寿和纪芳许环顾几次出屋,并行到廊下。
    “你那个儿子了不得,手法可不像二十岁的。”
    “我这个儿子哪都不好,就是手艺好。你也甭谦虚,你儿子小小年纪可是样样没输。”
    纪芳许拍丁延寿的肩:“我家慎语心散,今天让我教这个,明天叫我教那个,经验少。”走出小院,他坦露道,“去瞧瞧给你和嫂子带的礼物,青瓷,收的时候一波三折。”
    师父们走了,屋内只剩徒弟们。机器声一下午没停,比试,都想挣个风头。丁汉白镂雕一绝,余光窥探旁人,见纪慎语用蝇头小刀雕刻松针,细密,刺中带柔,显出风的方向。
    纪慎语侧脸发烫,垂眸问:“好看吗?”
    丁汉白一怔,目光上移定在对方脸上。屋外日光泼洒纪慎语半身,耳廓隐没于光影中,晒红了。他如实回答:“好看。”
    纪慎语说:“你雕得也好看。”
    丁汉白直白:“我说你呢。”
    刀尖一顿,纪慎语抬眸与之相对,周遭乱哄哄的,机器声,丁可愈的哼歌声,姜廷恩缠着丁尔和的絮叨声……却又像四下皆空,只他对着丁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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