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之罪(121)
药物总是会带来副作用,因此林霜柏也始终拒绝进行药物治疗。
“了解人的心理,也就了解人的弱点。”林霜柏从躺椅上坐起,语气带着一丝征询,可转向许苒的脸上却冷静得只有淡漠,“许医生,你认为一个熟知病患心理的心理医生,若是利用病患的弱点进行犯罪,会留下证据吗?”
停下做记录的手,许苒几秒后回答道:“利用病患的伤痛进行犯罪的人,不配称为心理医生。我相信你跟沈队长,一定能找到证据将犯人绳之于法。”
第一百零六章
The really hopeless victims of mental illness are to be found among those who appear to be most normal.
“Many of them are normal because they are so well adjusted to our mode of existence, because their human voice has been silenced so early in their lives, that they do not even struggle or suffer or develop symptoms as the neurotic does.”
They are normal not in what may be called the absolute sense of the word; they are normal only in relation to a profoundly abnormal society. Their perfect adjustment to that abnormal society is a measure of their mental sickness.
【真正无药可救的精神病患者是那些看上去很正常的人。
“他们许多人很正常是因为他们非常适应我们的生存模式,因为他们从早年就失去了发出人性呐喊的声音,他们甚至不会去挣扎,或承受苦难,或像精神病患者那样表现出症状。”
他们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正常人,他们只是一个极度不正常的社会里的正常人。他们完美地适应了这个不正常的社会,这就是衡量他们的精神疾病严重程度的尺度。
——《美丽新世界》 by Aldous Huxley】
罗英成一推开玻璃门进去就看到了坐在等待区沙发上的林霜柏。
也不知道林霜柏已经等了多长时间,罗英成跟前台接待员点点头打招呼后就径直走向林霜柏。
“林教授,来治疗吗?还是说关于葛子萱的病情还有需要跟我确认的部分?”罗英成站在沙发旁,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温和亲切。
林霜柏抬头看他,道:“葛子萱的病情无需确认,倒是罗医生的个人资料有值得确认的地方。”
罗英成面上闪现一丝怔愣,也不知是因为林霜柏脸上的伤,还是因为林霜柏说的话,几秒后才迟疑道:“我的,个人资料吗?”
林霜柏起身,他比罗英成要高大半个头,以至于一站起来就莫名的产生一种压制感,哪怕脸上的伤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他看起来却远比罗英成从容自若,道:“罗医生是要在这里跟我谈,还是到罗医生的办公室里再谈?”
看一眼接待员和刚进来登记的病患及其家人,罗英成很快便做出决定,对林霜柏微笑道:“抱歉,是我的问题,不该让林教授这般站外面跟我谈话。”
说完,罗英成便赶紧把林霜柏领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好办公室的门,罗英成放下东西挂好自己的外套再穿上白大褂戴上名牌,然后才在办公桌后面坐下。
而林霜柏则跟上次一样坐在办公桌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罗英成。
眼见林霜柏似乎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罗英成斟酌了一下字句后问道:“不知道林教授说的确认我的个人资料是何意?”
林霜柏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道:“怎么,罗医生是认为警方办案只会调查被害者及嫌犯的人物关系、背景资料,而并不会对跟嫌犯产生过直接交集的心理医生进行调查?”
罗英成大约没料到林霜柏今天说话如此直接,又停顿了一下后才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咨询医生,对警方的具体办案方式以及细节过程并不了解。如果林教授认为我的个人资料有任何问题,我自然也愿意配合调查问话,只不过希望在此之前,林教授能给我证明一下现在这场对话的合法性,否则我恐怕无法一一回答林教授的疑惑。”
从西装外套的内夹层口袋里取出证件,林霜柏顺道也将录音笔放到了办公桌上,道:“刑侦支队高级犯罪案件顾问林霜柏,具有实际问询调查执法权。现在,罗医生能配合接受我的问话了吗?”
罗英成先看一眼林霜柏出示的证件,紧接着便盯着林霜柏看了好一会,放在桌上的双手十指交握,道:“当然。希望林教授不要介意我刚刚的冒犯。”
收起证件,林霜柏礼貌道:“当然不会。”
“那么,我的个人资料到底有什么问题,让林教授如此在意,必须要亲自再上来一趟找我问话?”罗英成再次问道。
林霜柏并不打算跟罗英成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罗医生对张皓杰其实并不陌生吧,毕竟几年前您父亲因为质量不过关的助听器而遭遇车祸不幸身亡后,你跟那家医疗器械企业打官司的时候,想来应该已经见过张皓杰好几次。”
罗英成脸上的表情在林霜柏说完话后变得异常僵硬,嘴边微笑的肌肉僵化得让他下半张脸都仿佛戴上了一个微笑面具,而他的上半张脸却呈现出相反的状态,眼神突然就阴沉下来,以至于有着明显细纹的眼角看起来都突然间多了几分下垂。
沉默足足在两人之间持续了能有一分钟,罗英成那僵得看起来十分虚假的表情在一分钟后才又产生变化,肌肉动向朝下,不再网上拉起充满职业感的标准角度,罗英成用带着恼意与被刺痛的不快神情与林霜柏对视,道:“我的确在几年前见过张先生,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并不能证明什么。”
“的确不能证明什么。”林霜柏微微颔首同意罗英成的话,然后接着说道:“但你隐瞒了过去曾经跟张皓杰有交集这点,会让我们警方怀疑,你是故意找机会成为葛子萱的心理咨询医生,并且接近他们夫妻的目的并不单纯。”
罗英成却道:“那我只能说这样的怀疑站不住脚,因为当初是张先生主动联系我,希望我能做他妻子的心理咨询医生。”
“是啊,罗医生碰巧就是张皓杰的朋友认识的心理咨询医生,又恰好张皓杰需要一个心理咨询医生为自己的妻子进行心理辅导咨询治疗。”林霜柏停下话头无声轻笑,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出隐隐寒光,“或者让我换一个问题,张皓杰找到你咨询抑郁症治疗的时候,罗医生是否对张皓杰完全不记得你这事感到愤怒?毕竟罗医生的父亲因为黑心商家不幸遭遇车祸过世,可牵涉其中作为罪魁祸首之一负责对接以及销售的张皓杰却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跟你见过。”
打了好几年的官司,在法庭上也见过不止一次,然而当再次见到时,不过是换了个场景,张皓杰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间接害死过眼前这个心理医生的父亲,于是心理医生长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愤怒、不甘还有悲痛终于再也无法克制,就这么带着恨意冲垮了所有理智,萌生出了报复的念头与计划。
罗英成眼都不眨地盯着林霜柏看,交握的双手手背已被指尖抠按成青白色,脸颊处的肌肉在瞬间抽搐了一下,两个深呼吸后,罗英成说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病患。无论我当时是否感到愤怒,都不会影响到我对葛小姐的病情判断和治疗。”
“真的不会吗?”林霜柏毫不给罗英成喘息的时间,话音还未落下便立即进行反问,“对于受害者遗族来说,恐怕不存在过去这样的说法。对于警方、检察院、法院乃至媒体和身边的所有朋友来说,结案了或是官司结束出了判决结果后,一切就都结束成为过去,所以受害者遗族也该就此放下,继续毫无负担地去过属于自己的阳光灿烂的美好人生。这是大多数人都会抱有的想法,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无论是经历者还是遗族,永远都不存在结束与过去,因为留存的恐惧与绝望,哀悼的悲恸与煎熬,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最多不过是不再像初时那般强烈,仿佛眨眼就要将人彻底淹没让人窒息。可哪怕那些激烈的情感变得可以忍受,也不代表至亲离世所带来的黑洞能被填满或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