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之罪(132)
“你妈的格斗技术很好,我当年考虑过你妈可能会暴露,但我没想到你妈会被林朝一抓走。老蔡当时为了让我不要过分自责,跟我说也许你妈是故意让林朝一抓走,为了找出窝藏点并保护人质。可无论你妈被抓走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妈是很优秀的刑警,是我作为队长考虑不够周全,才会导致你妈牺牲。”沈义说得很艰难,他们父子间一直没有谈过当年案子的调查过程和最后的抓捕行动,而沈藏泽也只能从当年参与过办案的刑警,更多是蔡伟齐口中了解当年的实际情况,而那个案子的卷宗,出于多方面原因,至今仍是封存状态,即便是沈藏泽已经当上刑侦队长,依旧无权申请翻阅。
“我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原谅,你让母亲一个人去跟踪林朝一这个决定,并且认为你作为刑侦队的队长并没有负起保护好自己手底下队员的责任。但,现在我也已经是刑侦队的队长,在这个位置上,我也能明白你曾经的考量和压力。”沈藏泽闭了闭眼,又深吸了几口气才有办法把话继续说下去,“而作为刑警,我们永远都是把破案和市民安全放在第一位,将自己放在最后。我没有办法评价你当年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只是我也知道,以妈的性格,当年即使你不同意让妈独自去跟踪林朝一,她也还是会自己一个人跟上去,因为,在你的妻子和我的母亲这两个身份之前,她首先是一名刑警,她有自己的正义和追求。”
有些事,他其实早就已经想通也想明白,只是他没有办法跟沈义开口,僵化多年的父子关系,他早已不知道该如何以儿子的身份去跟沈义提起案子以及当年沈义作为队长所下的决定。
沈义看着墓碑上夏蓉蓉的照片,万千思绪在心头,可他却无法说出半个字回答沈藏泽。
他了解也明白妻子的为人和对刑警这份职业的骄傲与负责,在他们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当上刑警十分罕见,所要付出的努力、忍受的歧视打压更非普通人能想象;而在妻子生下儿子后,他也曾跟妻子说希望妻子能从一线退下来,当时妻子对他横眉竖目表示非要有一个人去照顾儿子可以他退,凭什么要让她放弃理想去照顾家庭,那时候他就知道,妻子将刑警这份职业看得比什么都重,绝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家庭责任作出退让。
或许从夏蓉蓉当上刑警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她只会以一个刑警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
“爸,你作为一个警察,的确是对林顺安做出了过激的违规行为,我想如果妈知道了,也不会认可你当时的做法……但那都不过是局外人说的漂亮话,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就会犯错。换作我是你,未必就会做得比你更好。而我也没有资格,在这个案子、母亲的牺牲还有你在违规后决定辞职这些事情上,对你再有更多的评判。”沈藏泽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裤兜想要拿烟,却又在指尖碰到烟盒时想起自己在夏蓉蓉的墓前只能作罢,从兜里拿出的手又握紧一下拳头,沈藏泽感到嘴里泛起苦涩。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刚从警校毕业二十出头的青年,多年的从警生涯也让他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无可奈何,还有很多事是命运使然只能接受,他早就已经没有那么多自己难以负荷内化的强烈情感,也不会再必须一定要找一个对象去责怪或是怨恨。
漂亮话和大道理谁都会说,可真正能过好这一生的人又有多少。
“我不知道蔡局有没有告诉你,但,林顺安回来了。”沈藏泽转身面向沈义,“他改了名,现在叫林霜柏,在国外从事犯罪心理学研究,也曾担任国外警队的心理侧写师,现在蔡局通过特聘的方式将他从国外请回来担任我们刑侦队的高级案件犯罪顾问。”
沈义沉默了一阵,表情也透出几分晦涩,片刻后才低声说道:“我知道,老蔡跟我提过这事。”
“不久前他跟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跟我说他也认为当年还有另一个凶手存在,之后我会找机会跟他一起申请重启对旧案的调查,但当年的案子是结案处理,所以可能不会很顺利。”沈藏泽说道,“爸,你是当年的队长,我知道这个案子对你来说始终是一个无法解开的结,对我来说,也是我警察生涯最惨烈的开端,我和林霜柏会尽力找出当年的真相,不让妈白白牺牲,也给被害者亲属一个真正的交待。”
“我已经不再是警察,不会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你只管按自己的方式去做。”沈义说到这里才终于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至于林顺安那个孩子,实话实说,我对他有怀疑,但在当年把他逼到自杀这件事上,我承认是我做的不对,太多因素让我无法保持冷静客观的态度去对他进行判断。刑警是一份不断怀疑别人怀疑人性的职业,我自问无法做到对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撇除所有偏见,但我也承认,依照当年的案情和证据来看,那孩子的确也是受害者。当年的真相,已经轮不到我插手,我只希望我犯过的错,你不要再犯。”
垂在身侧的双手再次握紧,沉重的情绪压在胸臆间令沈藏泽感到难以喘息,喉结滚动,沈藏泽说道:“爸,我相信林顺安是无辜的,哪怕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我也愿意相信他所展现出来的善良以及对真相与正义的执著坚持。”
抬起手,沈义用力捏握一下沈藏泽的肩膀,沉声道:“那就找出那个真相,证明你妈没有救错人,证明你的相信没有错。”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短短几日,却如同已过去数年。
再一次站在门口输入密码扫描指纹,沈藏泽推开那沉重的大门,不期然迎来一室黑暗。
晚上八点刚过,如果不是玄关有换下来的皮鞋,玄关柜上还放着车钥匙和手机,沈藏泽会以为林霜柏不在家。
换上自己那双拖鞋,沈藏泽随手把客厅的灯开了,还没走进去便看到了听到开门声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林霜柏。
应该是白天出过门,林霜柏身上穿着白衬衫西装小马甲和西裤,脸上的淤青伤痕经过几天的身体自我修复已经不再像最初那么狼狈吓人。
他显然没有想到沈藏泽还会到他家来,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意外愕然。
但真正触动到沈藏泽的,是林霜柏见到他时嘴角下意识的隐隐上扬。
即使极力克制也无法掩饰的欢喜,明知道不可能也还是会抱有期待。
解开领带和警服外套的扣子,沈藏泽将领带和制服外套一并脱下挂到玄关的衣挂上,在林霜柏不敢妄动的沉默注视中,他大步走向林霜柏。
走到林霜柏面前俯身抓起林霜柏的左手翻出内腕查看上面的陈年旧疤,而后扣住林霜柏下巴让他转向一侧露出侧颈。
之前从未留意过,平日里林霜柏过长的头发也总是恰好遮挡住侧颈,于是直到这一刻,沈藏泽才看到那道经过十多年岁月后已经褪成浅白色,从耳下颈肤延伸到接近锁骨的长疤。
不平整的,微微扭曲凸起,大约在往后的岁月也不会消失的伤疤。
那是当年的林顺安自己亲手划下一心求死的伤口,即使表面愈合,内里也从未真正痊愈。
沈藏泽很难说清自己内心波澜起伏的复杂感情到底是什么,在听完沈义说出自己不曾知悉的往事后,他就一直在压抑自己内心某一处的情感,可无论他如何努力,还是控制不住来找林霜柏的念头与身体意识。
所以他在挣扎许久后,还是来了;而此刻,亲眼看到沈义所说的,林霜柏当年自杀时划下的伤痕,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
海浪一般汹涌澎湃的感情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他看着任由自己摆布不做半点反抗的林霜柏,再一次看清自己根本拿林霜柏毫无办法的事实。
理智已然脱缰,沈藏泽终究在内心反复的激烈撕扯与纠结中,直面自己的感情做出了决定。
“林霜柏,我只问一次,也只说一次。”沈藏泽单膝跪到沙发上,然后将林霜柏压到沙发背上,“我喜欢你,并且我也知道你喜欢我,现在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地狱,不会有人祝福我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