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9)

　　后背没有淤青，但有一道疤，疤痕末端几乎延伸到后颈。看起来，是很久之前的旧伤。
　　“说起来，我提结婚，你竟然答应，其实挺让我意外。”郁明简按着姜若后背，俯下身，凑在姜若耳边，“毕竟这个提议，对你我都很突兀。我跟你说过的话，两只手数得过来吧。”
　　“不过你既然答应，我也不打算撤回我的提议。”郁明简语气凉凉的，是不夹杂感情，习惯了傲慢的态度，“跟谁结婚对我来说都差不多，你至少挺乖的。”
　　“只不过……”
　　只不过，郁明简隐隐觉出了一些麻烦。
　　天之骄子，出身就在云端。对于他人的爱慕，郁明简从小习以为常。即使姜若向他表白，说喜欢他，他也不会受到什么触动。但是，他没有料到姜若的喜欢，竟那么早、那么久。
　　他刚回国的时候，与姜若有过交集吗？那个不做声的姜舒愿的哥哥，即使在弟弟的生日派对上，也躲在一旁，头都抬不起来。
　　郁明简眸色暗了暗。
　　这可真算是自己找来的麻烦了——无论姜若满身新新旧旧的伤痕，抑或那张藏在书包深处的画。
　　日光透过飘动的云层映入窗台，形成深深浅浅的光斑。
　　姜若揉着眼睛走出卧室。
　　他睡得不好，睡到半夜，身体莫名发汗，冷冷热热。起床了也没精神，脑袋昏沉沉的。
　　女人正对着晨光，坐在梳妆台边，仔细梳理长发。
　　“妈妈。”姜若喊。
　　女人转过脸来，细长眉眼被光线映照，仿佛要被抹去。
　　“小若，”女人唇边滑过笑意，“妈妈想出去走走，要不要陪妈妈一起？”
　　难得女人愿意出门，姜若连忙答应。
　　女人今天情绪很好，说自己好久没开车了，想开开车。她打开车载音乐，播放最喜欢的专辑，窗外春意欣荣，车厢萦绕歌声。姜若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医生说过，妈妈状态在好转，要继续坚持服药。
　　自从女人生病后，已经很久没像现在一样，愿意跟姜若聊天。姜若努力说着，不停说着，想到所有能跟女人分享的话题。他说班上同学，大部分都分化了，就一个跳级的，还有他，还没分化。
　　姜若说着说着，表情露出不安：“跟我一般年龄的，都分化了……”
　　女人没有接话。
　　汽车眼看着要驶入急转弯，减速的警告牌无声竖立，厚重的云团压下来，遮挡了山道原本明亮铺满的光线。
　　姜若后背窜上一股凉气。
　　汽车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
　　“妈妈！”
　　女人嘴角滑过稍纵即逝的笑意。在急遽后退的窗外景象里，姜若惊恐发现，女人的身体各部分正在解体。胳臂、腿脚、躯干悬浮于车厢，头颅转向姜若，目光温柔又残忍：“陪妈妈一起走好不好？”
　　姜若猛地惊醒。他陷入床上，手脚如被钉死，天花板在视线里旋转。
　　直到梦境残像消失，姜若才缓过呼吸。
　　他头重脚轻地走进洗手间，用不大清醒的神智洗漱，目光落向镜子，差点把牙刷掉到地上。
　　镜子里的人，穿的衣服明显不合身，松垮的领口从肩膀落下去。
　　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昨晚他喝醉了……他吐在郁明简身上了吗？
　　房间里没有污渍，自己的身体也很干净。郁明简帮他清洗过身体，还整理了房间。
　　想到这里，姜若浑身燥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怎么能搞出这么大麻烦？
　　第一次跟明简外出吃饭，就被他彻底搞砸。呕吐的模样，想都不用想，肯定难看死了。
　　姜若整天魂不守舍，挨到傍晚，终于等到房门声响，郁明简回来。
　　姜若忙走到玄关：“明简……”
　　话说到一半，看清进门的人，姜若表情凝住了。
　　“哥哥。”
　　姜舒愿倒一点不惊讶。他笑着打声招呼，熟门熟路，如同在自己家，从冰箱里拿出瓶果汁，拧开盖子喝了几口，然后挑起眸问：“明简还没回？”
　　没听到姜若说话，姜舒愿也不在意。他走到客厅，从茶几抽屉里取出打火机，慵懒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姜舒愿母亲没息影前，以美貌闻名娱乐圈，姜舒愿随妈，也生得鲜艳漂亮，随意靠在沙发上就像一幅画。
　　“他几点能回来？”
　　“……”
　　“干嘛不说话啊？”姜舒愿抖去烟灰，“他几点回，你跟他住一块儿，不知道吗？”
　　“不知道。”姜若闷闷挤出声。
　　姜舒愿哼笑一声，瞥见了一个透出亮光的房间。他好奇地眨眨眼，起身走过去，站在门外往里瞧了瞧，脸色不由变得微妙。
　　姜舒愿刷地转头，语气讥诮问：“你们分房睡？”
　　

第10章
　　姜若脸色发白，却无法发声反驳。
　　因为姜舒愿所说的是事实。他的确跟郁明简分房睡。他们的婚姻，从最开始……就是为了交差。
　　“我不知道他几点回，”姜若沉闷道，“要不你去公司找他吧。”
　　“我也不算是找他。”
　　姜舒愿边扔下话边往楼上走。
　　姜若吃惊问：“舒愿你做什么？”
　　姜舒愿没理他，径直走向郁明简卧室。正要推门而入，姜若跟了过来，刚走到楼道口就摔了跤，膝盖砰一声磕在地板上。
　　姜舒愿皱眉看他：“你这摔跤的问题还是没好啊，爸爸说要你看医生，你就是不去。”
　　“明简还没回。”姜若扶墙站起来，忍痛说。
　　“我不是瞎子。”
　　姜舒愿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姜舒愿如此随意进出别人的起居室，令姜若难以置信。更令他错愕的是，姜舒愿进去后，自顾自开柜子、翻抽屉，很快把原本整洁的房间弄得乱糟糟的。
　　姜若着急起来：“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似乎姜若说了一句很可笑的话，姜舒愿冷笑一声，把想要制止他的姜若往旁边搡了搡：“你别管，我在这儿，郁明简怪不到你头上。”
　　他把床头柜里的物品一股脑儿倒出，从最底层的抽屉，翻出一串手链。
　　姜舒愿停止翻箱倒柜，拿起手链在姜若眼前晃荡两下：“这是我的手链，我现在想拿回去，有问题吗？”
　　姜若站在原地，失去了声音。
　　不只是没声音，就连呼吸，也仿佛消失了。
　　姜舒愿笑了笑，伸出白皙手腕，戴上那串彩色的手链。他先是戴在右手，觉得跟其它几条不怎么搭配，又换到左手。调整好后，他似乎才想起姜若，挑衅地抬起双眸，看着自己哥哥。
　　姜若咬住发白的唇。
　　他的哥哥，姜若，总是一幅怯懦模样。
　　姜若母亲与姜为臣之间的婚姻，最开始就缺乏感情基础。她婚后郁郁寡欢，夫妻关系不睦，生下姜若后，据说到了不让丈夫的地步。姜为臣为人风流，干脆在外面养起情人。但姜若母亲既不肯与丈夫亲热，又无法容忍丈夫出轨，一次情绪失控，差点把房子烧光。姜为臣又怒又怖地离了婚，姜舒愿母亲，这才抓住机会，摇身一变成为姜家新的女主人。
　　姜家的长子姜若，成为姜家最不被关注的存在。过于文弱安静的性子，让人觉得不管怎么踩在头上肆意欺辱，也不知反抗。
　　偏偏这样一个人，竟然跟郁明简结了婚。
　　想到这里，姜舒愿就感到气结，他幽幽开口：“你跟郁明简结婚后，就没进来过吧。”
　　姜若低着头，气息静静的。
　　姜若执拧的沉默，让姜舒愿的态度尖锐起来：“你想从我手里抢走郁明简，我都搞不定的人，轮得到你吗？真以为他看上你了？你这个笨蛋！被他耍了都不知道！还不是因为你是我——”
　　“姜舒愿，”话没说完，被一个低沉声音打断，“你在这儿做什么。”
　　姜舒愿一颤，扭过头去。
　　郁明简回来了，站在走廊上，面无表情打量姜舒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