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正蓝(44)
“我说学弟啊，你该不会想骑着这个跟我去那里吧，高架让上吗？”
石绍杰谨慎地斟酌了一下，觉得逞能的后果很严重，更何况萧宇还掌握着陆航的去向。
车在夜间行驶得特别顺，一路上没遇几个红灯，似乎一直在走。石绍杰把车窗开出一条缝隙，很快双耳便灌满了呼呼的风声。
车停下来的地方并不那么黑，两边有白荧荧的灯光，它们把黑夜的棱角磨成柔和的曲线。萧宇领着他走到一幢公寓楼下。已经午夜，周围一片寂静。萧宇往上指着：“看见没有？第十层，这里都是大平层，一层楼只有一户人家。”
石绍杰抬头一层层地看上去，其实他并不用这样刻意数着楼层。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候，楼上大多漆黑一片，唯独有一层亮着灯，暖橙色的灯几乎将大楼分截成两块。石绍杰知道那灯光的意义，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会有这样的灯光，仿佛漆黑的海面上永不熄灭的灯塔。
“咦？陆学弟是怎么知道那电表我做过点小改动的？”萧宇掏出门卡，打开搂下大厅的门回头看向石绍杰，却发现他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嗯？你不上去？”
“嗯……”
萧宇一愣，推门的手缩了回来。“滴”的一声门又锁上了：“石学弟，你该不会想等到退休以后……”
“闭嘴！现在我还没有办法给他……所以我能有什么资格……。”
“有个问题我一直非常好奇，你真那么喜欢他？”萧宇慢慢走近石绍杰：“那么长时间，你该不是穿越过来的吧。”
石绍杰皱着眉打掉他伸过来的黑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非常八卦的房东，这些可跟我关系大得很。”
“嘁，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哦？我的确很有兴趣也跟你保持那么长时间的不正当关系！”
“滚！你别过来！”
我想，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也会耗费整个青年时代在心里保留一个位置，尽管它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太多的情感。尽管我已然筋疲力尽，却也幸福异常。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喜欢冬天，因为越是冷的天气心里那份温暖就越真实，仿佛你真的在我身边，让我充满力量。
☆、第三十六章 在生命最美的地方
冬天是随着雨水来的，风不能带来的寒冷被一场又场的雨带来了，并淋透了整座城市。石绍杰踏进小区时路灯已经亮了很久，他抖了抖雨衣上的水，把车推进了公寓楼下的车棚。停完车，他一把扯下/身上的雨衣，被几滴顺势滑进脖子里的雨水冻得一激灵。雨已经变小，像是层水雾般地笼罩下来，石绍杰抬头的时候脸很快被裹进了那层水雾里。
家里的窗口是黑的，他并不意外。最近自己家那对关系还不怎么明朗的父母经常借故外出，刚开始以散心为名，到现在索性连理由都没有。每次石绍杰都会在餐桌上收到一张字条，内容寥寥数语，无外乎是些让他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不用等他们回来之类的话。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就像个节能的灯泡一样，在他们俩身边无时不刻地亮着。
他边走边在裤兜里掏钥匙，脑子想着橱柜里的最后一袋泡面。
“小石头！绍杰！”
声音并不远，石绍杰回头的时候，已经有人将一把伞举到了他的头顶上。
“不要以为淋点雨没什么，会冻病的。”
石绍杰一愣，看着来人熟悉而久违的脸，“陆……陆叔叔……”
“嗯……没吃饭吧，走，上我们家去！”
“啊？那个……我……”看出他的顾虑，中年男子轻声笑了笑，然后说：“没事的，一顿饭而已。菜有得是，不会拿你下饭的。”
“可是……”
“你陆阿姨不会有意见的，再说还有我在呢。”
陆爸爸的笑脸一向让人无法拒绝，石绍杰承认已经持续了几顿泡面的自己，如今身心乃至灵魂都无比向往着美味的陆家菜。
在电梯门闭合之前，有那么一小股风顺着缝隙吹进来。它夹带了些泥土的气息，将一种生涩的腥味送到石绍杰面前。石绍杰记得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如今的他也正处在熟悉的地方，身边有一个熟悉的人，肩头落着熟悉的手，还有那熟悉的动作。一共三下，连力道都微妙地相似。
到了陆家门口，陆爸爸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突然开了：“去那么久，都快饿死我了！”
陆妈妈开门的气势吓了石绍杰一跳，原本就紧张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站着干什么，都给我进来！”
“哦……”
石绍杰觉得进退两难，说实话，他心里已经为自己贪恋陆家菜而被轻易地拉到这里而后悔无数次。
“走吧……”陆爸爸拉了拉他的衣服，顺便接过他托在手里的雨衣。
石绍杰进了门便闻见饭厅那里传来的香味，精神放松的瞬间肚子便很不争气地叫了一下。他捂着肚子，警惕地朝四周观望，然后很不幸地发现，有两双眼睛同时朝他看来。
“小石头，去那边洗了手就来吃饭。”
石绍杰像个提线的木偶乖乖地朝着陆爸爸指的方向走去。他打开龙头温热的水渐渐唤起知觉，水汽将面前的镜子蒙上一层白雾。他用手指在镜子上划了几笔，然后胡乱擦去。
过度的紧张让石绍杰的食欲大减，原本美味的东西搁在嘴里也变得索然无味。陆爸爸一个
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陆妈妈话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句：“这个好吃，你多吃点。”石绍杰拼命往嘴里扒着饭，对于两位长辈的夹菜和指示一概来着不拒。
一顿饭结束，餐桌像经过了一场战争那样。石绍杰无所事事地站着，被拒绝帮忙的陆爸爸留给了拿着遥控器正在换台的陆妈妈。
“你看过这个电视剧吗？”
“啊？”石绍杰看见一个面布皱纹的老者，浑浊的眼睛里目光苍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让我想起你/爷爷。”
石绍杰一怔，把目光再次放到电视画面上。
“其实这部电视剧一点都不合我的胃口，演员不好看，又没有什么动人爱情故事。我每天都跟自己说，今天看完就不看了。但我还是一集集地看下来，今天是大结局哦。”
石绍杰慢慢坐下，看着电视的画面一帧帧地耗着时间。因为是最后一集，他对整个故事一无所知，看见的只有一幅又一幅带声音的图像而已。老人下地干活，睡觉，起床，做饭，还有……回忆。石绍杰发现老人在回忆的时候，神情最为安详，他忆起自己的年轻，忆起自己的荒唐，忆起携手到老的结发之妻先他而去，忆起唯一的女儿因为意外突然离去。如今老人身边只有一个智力有些迟滞的孙儿。老人的家很破旧，墙皮斑驳，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年逾古稀仍每天下地劳作，但如此辛勤的工作却也是勉强渡日。电视剧最后的结局是，别人接济老人很多青豆，老人心疼孙子把煮熟的豆子都给他吃，不料饿惯了肚子的孙儿却因为这仅仅的一顿饱饭而活活撑死了。画面的最后仍是老人下地劳作的身影。石绍杰看着字幕逐渐占据银屏突然感觉有些惆怅。
“绍杰，其实……在你/爷爷走之前我和航航他爸爸去医院看过他一次……”陆妈妈的这句话说得毫无预兆，石绍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魔法定住般动弹不得。
“真是个坚强的老人呢。他跟我们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顺其自然的好。绍杰，我知道你会对航航很好，或许会比我们对他更好。错过你，或许航航这辈子都找不到这样全心为他的人。绍杰，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固执的，你是个难得的孩子。给我们一些时间好吗？”
“阿……阿姨？”
“航航或是你要是个女孩该多好啊。”陆妈妈叹了口气。
“来，吃水果吧。”陆爸爸从厨房出来，端来一盘切好的橙子。
石绍杰有些失神，应该说他还在消化陆妈妈的那番话，最近习惯了垃圾食品的胃还没能适应那些家常菜的味道，适应那种温馨与平和。爷爷走后，他也渐渐开始忘记这段不被看好的恋情中曾经出现在长辈嘴里的那些宽慰的话。石绍杰想，比起水果，他现在更需要一粒胃药。
和陆爸爸一起走出公寓楼时，他才发现外面的雨早已停了，天空是浑浊的褐色，但依稀能看见月亮模糊的轮廓。
“其实，我很早就看出你喜欢航航了。”陆爸爸说得很轻松。
“啊？”石绍杰的消化不良更厉害了，“呃……什么时候……”
“很早了，有些记不太准确了。好像是……嗯对了，就是你来我们家做功课那次，不过我忘了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陆爸爸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回忆：“唉，想不起来了。不过，那时候我就觉得没什么不好。航航那孩子太倔脸皮又薄，我还担心上哪儿去找那种打不走骂不跑而且脸皮又厚的女孩子来当我们家儿媳妇呢。幸好你出现了，有你照顾他我就放心多了。”
“呃……不客气……”石绍杰转过身子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脸，觉得的确够厚。
“小石头，你应该知道航航已经不在家里住了吧。”
“嗯。”石绍杰点点头。
“我还挺高兴的，那孩子终于会为了谁而放弃自己拥有的东西。小石头，因为你航航才变了那么多。如果没有你，那孩子说不定会成为一个从内冷到外的人。”
“不会的，叔叔。”石绍杰的语气坚决：“阿航他一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是不善于表达。”
陆爸爸愣了愣，随后轻轻地笑出声来，“嗯，嗯。”
“啊对了，绍杰，你真要谢谢一个人……”
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冷，陆航已然把卧室的窗子都关了，但还是冷得手脚冰冷。他来到窗前，天空是囫囵一片的豆沙色，不见繁星，只有月亮孤零零地晕着微乎其微的光。其实，城市是不需要月光的，它的黑夜早已不纯粹，那点光无论如何都照不到它的深处。
现在想来那天是再也平常不过的日子，一样的日出，一样的阳光。陆航甚至循着平时的时间一分不差地起了床。只是再过一会儿那个念头就要出现了。
它出现得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因此陆航只能束手就擒，听凭它将自己人生的轨迹打乱。可不知为什么，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心里却浮上一丝喜悦。他想或许他早该这么做了，在那个平常的早晨之前的任何一个早晨，要是那样的话，大概自己就不会像如今这样一个人站在这扇冰冷的窗前。
他先向公司递了辞呈，然后将自己积攒的休假一次性用掉。从公司里走出来时，天空是一片纯净的蓝色，他并不留恋，大踏步地走着。心里感受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家里的战争在所难免，陆航明白，要让父母全身心地接受这结果有多么不现实。于是，他的选择是悄悄离开。用了半天的时间把自己的行李全部理好，留下字条。然后打电话给萧宇。
或许应该把时间再稍稍往回拨一点，这样萧宇的出现就有了充分的理由。陆航实在不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那个念头以及下定的决心里，有萧大会长功不可没的痕迹。
三天前的傍晚，陆航一走出公司便看见一辆惹眼的跑车。他果断地别过头，但躲不过萧宇撒泼似地嗓子，一声“陆航”叫得惊天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