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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117)

作者:司马拆迁 时间:2021-10-09 04:43 标签:年下 朝堂之上 江湖武林

  乐逾语调更低沉,道:“原来南楚宗师也想困住乐某!”思憾只握住数珠,道:“那么乐檀越赌是不赌?”
  乐逾将颀颀插在地上,手虽在抖,却将剑身一半插入地砖,负手环顾壁画上诸天神佛,禅宗诸位隐修高手,越看越是无所畏惧,长笑道:“自然要赌。”


第81章
  思憾道:“好。”他声音慢而沉,这一声未落,乐逾忽觉身不由己,几股真气在他体外流转不休,如云一般将他抬高,不多时已升到空中。
  禅宗一脉的真气自他经脉流入,又沿脉络运行。之前乐游原教他压制毒性在丹田,若有修为精深的人相助就可以驱毒。可后来毒性随真气运转扩散。如今思憾以宗师之力,将扩散到全身的毒性逐回丹田,真气反向游走,就如分筋错骨,将经脉骨骼肌理以薄刃一寸寸割裂崩开,再箍回一体。
  蔺如侬面色几变,越变越差,乐逾周身颤抖,就连脸上都有细细的经络在皮肉下颤动,他整个人泛出一种淡淡青色,双眼紧闭,一言不发,只是咬牙切齿。
  她目力极佳,自能看见,乐逾身上青气聚集的同时,膝盖与肩头自衣内闪现两点银光,便是两枚九星钉一圈一圈盘旋启出。终于“叮”地两声,两枚九星钉坠地。乐逾衣衫上肩膀膝盖处洇出两团血迹,那股支撑他的真气骤然散开,一阵劲风冲向周围诸人,蔺如侬以袖掩面。定下心来更是暗惊——一个个佛窟中的苦修僧都纹丝不动,衣袂都不曾被吹动一点。
  就在此时,几股更强的真气向他身上冲去,如掌力一般拍在前胸后背,乐逾猛咳出声,嘴边沾上血丝。不是内伤吐血,而是咬牙强忍以致牙根渗出血。
  圆塔内静得连吐息声都不可闻,唯有他的咳呕声在劲风中重重回荡。分筋错骨的痛苦过去,周身如火烧油沸,乐逾嘶吼出声,忽然一声巨响,托住他的真气如云散开,不知不觉,时辰已经入夜,月夜清辉照在莲叶花苞上,他由十余丈高的穹顶空中坠落莲池。本该掀起惊天波涛,池畔宗师置于膝头的左手抬起,拇指与中指指尖轻碰,水面上拂过几丝涟漪。乐逾这时才落入水中,只见头顶水波摇晃,池水倒映天色,漆黑澄澈,红白莲花苞投下朦胧几点倒影,池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口鼻间气泡上浮,吐气越来越少,莲池波面如镜,一轮明月浮在池心,波澜不惊。
  寻常莲池深不过半人高,这红白莲花的莲池却深可达丈余,池底连淤泥也没有,那莲花也没有根,茎梗浮在水中。乐逾沉到池底,汗水淋漓,体内余毒都随汗水流出,余下三枚九星钉又取出两枚。他在池中闭气,头发散在水中,如有所得,竟就在水下盘膝而坐。
  他眼前又是那条走过无数次的暗道,山道漆黑,不见尽头,这时前方却微微透出白光。前方狭路转折,出现一片圆场,地面是云母石一般雪白,场内白光一片,雾霭弥漫,唯有两张石台遥遥相对,远处石台上坐着一个身披鹤氅的男人,与他一般高大,也已是两鬓灰白。
  那人恰是乐游原,乐逾身形不动,却一晃之间,已在乐游原对面石台上正坐。这两人皆是山岳一般伟岸雄峻的男人,肩宽背直,面容相仿,只是乐游原更有松下隐士的超逸风神。
  两座石台浮上半空,地面上亮起纵横十九道光,交织成巨大的棋坪。这两人也不寒暄,分持黑白落子,那棋坪上纵横十九道共三百六十一个贯点,已经落下许多棋子,下到中盘,乐游原道:“世事如棋局,修为也如棋局,你身在局中,走到今天这一步,再无处可进,为何不退?”
  乐逾心念一动,不追堂内挂着乐游原的手书,“狂以成名为竖子,达能退步即神仙”。他道:“‘达能退步即神仙’?”乐游原颔首,乐逾道:“可惜我能进不能退。”
  三年前首次小宗师之战,他为护心上的美人,使修为强进一步,不惜走上歧途邪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进那一步,走火入魔,生出满心杀念,就再无法退回逍遥正道。他是为萧尚醴走火入魔,那心魔也窃取了萧尚醴的形貌。
  禅宗思悟和尚试图渡他出苦海,要他抄经书平息戾气杀念,那心魔既然在他心里的幻境中化成萧尚醴的虚像,令他无法区分假萧尚醴与真萧尚醴,只要他连现世里对真正的萧尚醴的情丝都一并斩断,心魔就不攻自破。
  乐游原道:“你为何不能退?”乐逾道:“我一旦动情,就入情劫。一入情劫,就因情生孽,起杀心,入魔道。我的心魔是所爱之人,不能割舍他,又怎么能消除心魔,回归正道。”
  乐游原落下一枚白子,再问道:“你的心魔真的是你心中所爱之人?”他们二人身在空中,脚下棋盘宽广,棋子落地应当小若针尖,可那白子离手,越飞越大,落地已大如车轮。下到局中,先前局中本来就有的白棋顿时活过来,犹如一面面玄光镜,映出乐逾与萧尚醴相识以来的种种情景。
  南海上初相会,嘉陵江的夜月,若非此时重现在眼前,乐逾几乎忘记三年前萧尚醴还有些许少年形貌,如今也不过才弱冠之年。一幕幕一回回,那小美人一次比一次出落得美艳,直至如今丰姿冶丽,如朝阳映照霜雪。
  那些情景都消散,一个幻象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乐逾再一次见萧尚醴朱唇欲启,眼中含泪,却笑道:“原来你不是他。”
  那幻象受惊,更是睁大一双晶莹的眸子,泪落成线。乐逾却以手指虚抹去幻象的泪水,道:“我到如今才分辨出来——真正的幼狸已经不会在我面前哭泣了。”
  他离开楚宫之前几次,萧尚醴经受锥心之痛,却除开噩梦时眼角有一点湿痕,再也不曾落泪过。他往昔分明是受不了乐逾对他有一丝半点不好的,现在却连泪水都没有了。
  萧尚醴的幻象随风散去,雾气散开,乐游原竟还坐在他对面石台上,了然道:“世人情到深时,难免生孽,于是把情等同于孽,为不生孽,宁愿舍弃情爱,实在矫枉过正。”
  乐逾道:“我的心魔不是他,又是什么?”
  乐游原道:“我且问你,《正趣经》的真意是什么?”
  乐逾道:“真意旨在‘逍遥’二字。”乐游原道:“正是,若是一动情,一起杀念,就走上魔道就再不能退回正道,哪来的脸妄称逍遥。”
  乐逾心中如遇霹雳惊雷,他的心魔——原来是他从不曾得到真逍遥。
  他以为他已经得到逍遥,以为逍遥是不受拘束,行于尘世之外。只当一旦动情,就会沦入尘网。虽然对殷无效说过,“逍遥在心,又岂在身”,却没有真领悟到何谓身为心之形役。不知什么是真逍遥,才害怕失去逍遥,这害怕就成了心魔。却不知纵使身陷囹圄,心中有逍遥,便仍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游于无穷。
  乐逾道:“这才是‘逍遥游’。”
  他心魔消解,心境变化,这幻境也随他心境而变。他衣袖一拂,棋坪骤然消失,石台越升越高,那白光一片的圆场竟渺小如一个白点,而他之前走迷宫一般转来转去,无休无止的漫长黑道,身在其中只觉得黑道狭隘,如在转圈,自高空向下俯瞰,才知迷宫路径竟组成阴阳鱼中的黑鱼,将白点抱拥在怀中。
  而另一端他从未走过的另一片迷宫甬道如圆场一般闪烁白光,组成阴阳鱼中的白鱼,黑白二色交缠游动,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三年来将他困在一隅的迷宫竟化成巨大的太极在他二人脚下流转,生生不息。
  乐逾年三十有余,前三十年知进,三十年后,今日始知退。乐游原贺道:“恭喜,不是我迟迟不助你破心魔,只是其中真意,亲身经历才能领会。若没有阴,就没有与之对应的阳,若没有黑,就没有与之对应的白。若没有邪,也就没有正。没有经历过不得逍遥的心魔,就不知何谓真逍遥。从此后,你应是进退自如,不拘正邪,从心所欲。”
  乐逾道:“多谢。”又道:“我本以为自己十余岁时就已经领悟第一层‘逍遥游’,如今境界约在第三层‘养生主’与第四层‘人世间’之间,不想我还是妄自尊大了,原来直到今天,我才刚刚领悟第一层。”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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