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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66)

作者:司马拆迁 时间:2021-10-09 04:43 标签:年下 朝堂之上 江湖武林

  长廊尽头是几扇纱门,一片殷红自那纱后溢出,烛芯混入香料,燃到此时早已暖香馥郁。萧尚醴抬脚踢开门,又是侍女行礼,为他褪下外袍,取下珠宝镶嵌的额带,却看花了侍女的眼,那额心红痕,犹如泣出血来。萧尚醴回首道:“都退下。”
  侍女相觑,见公主一身盛装,在灯下端坐不动,便纷纷退去。萧尚醴独坐桌旁,正要提壶,便听一阵环佩碰撞,金钗撞击,延秦公主款款行来,明珠簪钗,凤尾步摇,真是明艳照人,一双玉手提起金壶,为他斟一杯,又自斟一杯,端起酒杯,道:“今日礼成,我与殿下是夫妻,更是宾主君臣。”
  萧尚醴也饮尽一杯,道:“孤与公主既然约法三章,便不会反悔。有生之年,不负公主,不负秦州。”田弥弥莞尔一笑,再斟一杯,道:“这杯酒,谢殿下助我加封。”
  田弥弥是吴帝胞妹,婚前应封长公主,却因她身世难言,更以秦州陪嫁,她的兄长吴帝心怀忌惮,登基后并未加她长公主封号,沿用前任吴帝封她的公主之位。大婚之前,田弥弥传信给吴帝,婉转陈词,称自己虽为天子之妹,却孤身远嫁,若兄长不予厚封,恐遭南楚轻视。
  萧尚醴也授意南楚在东吴的使臣求见吴帝,以事关国体为由,说服吴帝为太子妃延秦公主加封。以至于大婚以前,吴帝迫于形势,唯有加胞妹为延秦长公主,以秦州陪嫁,并为她广赠封邑。
  萧尚醴道:“公主与孤联手,自然无往而不利。”田弥弥正色道:“第三杯,与殿下既为夫妻君臣,请殿下对我直言,殿下所图,是否仅止于与东吴瓜分西越?”
  萧尚醴平平道:“那么该是孤先问公主,夫妻与兄妹,孰亲孰疏?”田弥弥神色略变,却笑道:“皇家无父女兄妹,而夫妻一体,当然是夫妻亲,兄妹疏。”
  萧尚醴听她所言,第三杯酒饮下,将空杯对着她,道:“公主心中清明就好,何必孤多言。无论来日孤有多大基业,公主都是孤的元妃元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这对佳偶璧人并未行合卺礼,只以三杯酒,几句话,定下一世名分,便在大床之上同床共枕。次日晨起梳妆,侍女环绕,有人奉命请了聂娘子来。聂飞鸾见她面前铜镜之中已改换妇人发式,看着看着,竟落下泪。
  田弥弥一怔,挥退侍女,挽住她的手,愧疚道:“姐姐,我与太子虽不曾行事,这件事却是我对不起你。若非我自私,也不会要你伴我左右,看这等令你伤心之事。”
  聂飞鸾含泪含笑,拥住她道:“不,我知道你不容易,方才落泪,只是因知道你不容易——”田弥弥又是一怔,展颜道:“好姐姐。”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符,软声道:“我夜夜将它压在枕下,不知能给谁。这是秦州的军符,娘亲曾对我说,不需调兵遣将时,祖父的军符总由祖母保管。今生我只能与他人成亲,但比我性命更重的东西,我只愿交到姐姐手上。”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后觐见楚帝,容妃对延秦公主极其看重,宠爱不已。赐下侍女、女官。延秦公主陪嫁侍女都是吴女,本来允许她们仍穿吴服,不改楚服,这日觐见,却见侍女纷纷改换楚宫装束,延秦公主笑道:“出嫁从夫,儿臣已改楚服,她们焉能不改?”
  此前由昭怀太子妃做媒,为太子定下左丞高锷之孙女为侧妃,本来要表对延秦公主敬重,应在一月后才迎娶东宫侧妃,如今却是延秦公主开口求请楚帝将婚期提前,以使东宫子嗣早日繁盛。东宫太子有妃、侧妃、良娣、才人等,便在半月后,东宫迎入高氏侧妃,同时楚帝降旨,赐大将军侄女吕氏三个月后入侍东宫,为良娣,朝中上下俱闻太子妃贤德。
  九月初,芜城外寒松寺下一处小院搬入一对夫妇。男人自称姓伍,伍夫人已有六个月身孕,起居由三个侍女,两个仆妇伺候。
  伍氏夫妇好伺候得很,伍夫人一心好佛,白日只慢慢抄经,写得一手小楷,一日抄得数百字,她夫君偶尔提笔陪她抄,待她抄完一本,隔几日就送入寒松寺里,交给僧侣献在佛前礼佛。
  黎明时分,山道上一个布衣人影行在松林中。周遭山头黄叶纷飞,唯独寒松寺下犹一片青苍。
  秋露浓重,他上得山门,已是松露沾衣,把手抄本经书交给知客僧便告辞。那四本经书中是三本“伍夫人”誊抄,一本“伍施主”抄写。寒松寺虽然清冷孤高,却也是南楚禅宗大寺,一个月总有善男信女奉上数百本手抄佛经,只求在佛前供奉,结一点善缘。
  两个白净清秀的僧侣在老松树下翻看手抄经,一个笑道:“这一对夫妇连着送了半个月,倒也不腻。”另一个不以为然道:“那女施主笔法端正,却显得呆板。她丈夫倒真是落笔不凡。”如是说着,山风吹拂,手抄册几页飞出,如白蝴蝶一般飞到一堆松针里,拾柴的僧侣年约四十,身材修长,眼角已有细纹,一身灰衣浆洗发白,是远来挂单的游僧,一日不劳作便一日不得食。
  那灰衣僧人放下木柴,将吹散的经文都捡起,微微一笑,道:“人笑呆板,我却只见一片礼佛诚心。”他翻到另一张,手便顿住,看了许久,无声一叹,远远望向那施主下山的松径。


第47章
  三日后,乐逾再次送经到寒松寺。下山之时满山青松,临近山头却在晨雾之中露出黄叶秋色。身后传来一声:“檀越可否留步?”
  只见一个僧侣生得清癯,四十余岁年纪,一身旧衣,左手一把扫帚。身高与乐逾相仿,这松林山道除他二人外再无旁人,那僧侣在乐逾身后,竟还侧身而立,只在道旁占一点立足存身之地,面上也非谦卑,而是平和已极。
  乐逾道:“敢问大师法号,叫住伍某有何贵干?”那僧人道:“檀越对贫僧以礼相待,并不是因贫僧法号有名或无名,此间只有贫僧与檀越,何必通晓姓名法号?”又从怀中取出只纸片字,合十道:“贫僧在寒松寺中得来,应该是檀越所书。”
  乐逾道:“大师是来赐还在下抄录的经文?”僧人道:“非也,贫僧此来,只想请檀越再抄录几册,贫僧也好将经文供奉佛前。”乐逾道:“大师有一双法眼,难道看不出,满纸戾气,如何供佛?”
  僧人低眉却道:“檀越方才见我,似有疑问?”乐逾不知他打什么机锋,便道:“此处只有大师与我,大师侧身肃立,在礼让何人?”僧人吟道:“‘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佛家有三宝,他说的却是道家三宝,道:“檀越一脉都是天生的道家门人,贫僧在檀越面前,不敢为天下先,这里并无他人,贫僧礼让的是天地。”
  那僧人说他是道家门人,便是知道他是乐氏后人。乐逾深深吐息,几乎忍不住心念已乱,胸中作痛。乐氏子孙皆拜在老庄门下,《道德经》《逍遥游》倒背如流,开蒙便是《道德经》。天地生我,先有天地而后有我,故需敬天地,不敢为天下先。如今为情所困,戾气渐重,离魔一日比一日近,离“道”一日比一日远。唯有斩心魔可以回头,可斩心魔必须太上忘情。
  那僧人道:“檀越上应天命,有大机缘,该证非凡正果,凡人不能及,却因一个戾字心性渐失,实在可惜!檀越已舍弃正道,道不能救檀越,佛可渡檀越。檀越问贫僧,满纸戾气如何能供佛?满纸戾气为何不能供佛?大佛法摄八万四千法门,能除祸障销魔众。世间一切凶煞暴戾物,皆可在佛前回头,脱离无边苦海。”
  那苦海是什么?无非是人间的美色,烛光明照,额上印着海棠的一张脸。那眼含泪,那唇如吻,此情此恨,乐逾难动半步,立在原地,他可以断相思,不见萧尚醴,也不与他梦见,可怎么忍心将那血海中玉一般的天下第一美人当成心魔一剑斩去?
  那僧人见乐逾天人交战,眉头紧皱,双目杀机弥漫,陷入魔障无法自拔,便闭目一叹,双手合十。骤然之间,天地如同齐齐应和,扑簌簌落了满地松针。乐逾只听雷声滚滚,震得幻象俱散,强忍过去才觉身边山不动,石不动,松不动,云不动,风不动,唯有眼前那清癯僧人低眉垂目。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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