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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78)

作者:司马拆迁 时间:2021-10-09 04:43 标签:年下 朝堂之上 江湖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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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乌兰郁竟来向乐逾告辞,乐逾道:“怎么,乐某招待不周?”他道:“我此番来本就为送礼,礼已送出,何苦盘桓,不如及早归家。”说到这时微微含笑,竟有些得意,乐逾想不到他是个思家之人。乌兰郁端起杯酒,道:“此番是我最后一次亲赴中原,我与岛主都近而立,往后率领船队的将是我族弟乌兰茂,岛主曾见过他几面。”
  乐逾端起酒杯,看他道:“为什么授意令妹?”乌兰郁自十八岁起随父经商,每一两年来中原一次,商船队伍停泊在蓬莱岛,算至今总有七、八次了。他与乐逾似近非近,似远非远,相互忌惮,又如同有几分惺惺相惜。
  乌兰郁嗤笑道:“我生来争强好胜,乌家以经商通达于王爵,依仗的无非是族人之才干,可到我这一代,兄弟姐妹都是庸碌无为之辈,所余出挑者唯我与她。”他眉目一向有风情,此刻却神色沉郁,道:“你们中原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祖先庇佑不过五代,为何我乌氏还未及五代再不出能人,为何你乐氏三百年间代代是天资过人。上天不公,竟至于斯。”
  乐逾一拍他脸颊,两人隔桌而坐,乐逾道:“为何不早对我说,授意令妹,不如你来。”乌兰郁猝不及防,却扯起唇角,瞥他一笑,道:“兰纳男风盛行,岛主这便是装不知情了。若岛主与我都还是少年,我做个契弟,俯身相就,也没甚么不可。只是我既已娶妻,再寻个契兄胡混,就是自毁名声了。这赔本买卖我可不做。”
  乐逾借酒狎戏,此时听他言明,就不再轻薄,正坐而起,神色清醒,道:“我欠你人情,你总该说清楚,既然你不会再来,我就要在你走以前还上。”
  乌兰郁却轻轻一笑,此前想过许多,檀香升三成价,珊瑚升七成,几乎列出一本新册子,此时却正色道:“我有四个妻子,三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今番前来我见过你的儿子。”他道:“归家后我会教养女儿,也请岛主善自教导儿子。我与岛主定十三年之约,十三年后让你我子女相会,双方无意,岛主的儿子才可以另娶旁人。”
  乐逾与顾三已有儿女婚约,但顾三尚没有女儿,况且十三年颇长,十三年后,乐濡要是连这约定都应付不了,也就不是他的儿子了。乐逾道:“一言为定。”
  乌兰郁起身一拜,乐逾送他出舱。他仰慕汉学,每次前来,必定请教岛上校书诗文。岛上诸人听闻他不会再来,纷纷惋惜,与他依依惜别,又写下临别之语相赠,愿他此去一帆风顺,回归兰纳后事事顺遂。
  那兰纳女子先带婢女上船,却又走下来,笑道:“岛主!”乐逾与她几番谑浪笑闹,相处虽短,也有不少痛快事。乐逾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笑道:“岛主总算问起啦!其实我也不知道岛主名姓!”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她听见乐逾名姓,又要乐逾写给她看。待到乌兰郁第二次遣婢女来催,才道:“我叫柘枝,我的乐器也叫柘枝,岛主可要记好啦!”含笑转身,又旋身回来,倚门笑语嘱咐道:“是‘乌柘枝’,要记住呀!要是以后,岛主和你的娇妻来了兰纳,一定要找我,我弹新曲给你们听!”
  她提起裙摆上船,海阔潮平,兰纳商船从风而去。乐逾船上舞女作歌,那兰纳商船上亦有通晓汉话的女子唱歌,咬字略显生硬,却是洒脱惆怅。
  道是:“我今别君去,别后无一词;与君相逢早,恨非竹马时……”


第55章
  兰纳商客离去后,饮宴依旧,气氛更为酣畅。方才送别,岛上诸人都挥毫了,这时就将兴致来了的语句连缀成章,那舞女歌姬也久被文翰之气熏染,颇通词赋,岛上年轻俊赏的校书郎又取来乐器,殷勤弹弦伴奏的,歌姬便将那新度的曲子细细咀嚼,只觉口齿生香,必当好好歌唱,才不枉费这一场才子红颜的珠联璧合。
  手指轻轻打着拍子,垂首低吟几遍,这才曼声而歌。歌喉圆转,字字流丽,纵是有不合平仄格律处,也仗着歌艺之高巧妙掩去。为那词句更生一层幽幽韵味。
  及至黄昏,歌姬舞女几次换妆,花钿满地,脂粉香腻的热水都倾入海。乐逾被校书们说动,取笔墨来为他们抄录今日所得诗句,狂草间醇酒,势若风雷之来,暴雨将下,疾风吹动黑云万里。
  乐逾草书从张旭,摒弃一切纤弱俊俏之态,落笔极为可畏。出岛前尚有飞瀑倒悬的逸气,如今却已是笔意因心境而变,力透入纸背,笔锋如含电,电奔云动,有气吞万里之势。
  陈校书年纪最轻,为他展纸在高处,不必他去就矮处桌案。草书是所谓“一笔书”,笔意在一笔里,一笔一字,一笔数字相连,笔力总不断绝,贯穿始终,一气呵成。哪知有一字未完纸却已到尽头,他正不知如何是好,乐逾竟将那一笔肆意拖到他衣袖上。便在他衣袖上落了款。
  陈校书一愣,却又见乐逾将笔一扔,仰天大笑,走出去,显然是已经醉了。便望着衣袖上半幅书法,自己今日口占的得意之作,在乐逾身后也哈哈大笑起来,连拍大腿。忙将纸与衣袖接上,送与诸同僚看,滑稽道:“我看岛主这帖,可称《半袖帖》!”便有年纪长些的郭校书风趣道:“那你可要把衣袖与纸一同裱起来!”
  那楼船上以青铜为栏板,镂空花纹,其中红光闪烁,烧着银霜炭。温暖如春,却没有半点烟气。歌姬舞女薄衣也微汗,诸位校书更是晕陶陶。乐逾不曾披衣便出舱,海风盛疾,怀抱原本滚烫,如今也顷刻冰凉。
  夜幕降临,灯火映着海水,一个小仆僮打着灯追出来,却被他按住肩膀,道:“回去,叫她们唱《秋风辞》。”那小僮懵然张嘴,跑了回去。
  他素来海量,豪饮至此,也似醉非醉,因太久不曾真的烂醉,所以分不清了。舱内喧嚣一阵,他跌跌撞撞向前走,竟高坐在两座楼船四层之间搭起的廊道上。唯见天上明月,因在海上,无山无云,只余楼船顶上细细一弯秋月,真如秀眉。
  舱内唱起歌,正是《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即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
  他大笑不已。竟与那歌声一同歌道: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人生总有一老,实在值得悲歌。不是白发令人老,而是多情使人老。他半醉半醒举杯敬那一弯眉月,情人最怨明月,每一夕都令人起相思。那月如眉,可敬一杯,便渐渐圆了。乐逾手中酒杯坠落,那廊道在楼船三层,极高,总有十丈,因此在夜色中迟了一息,才听见扑通水声。杯是青玉,声响也如在暗夜中击缶。
  那明月忽而不在天上,随那急响跌落水中,碎开来莹莹一片。月在天上如眉弯,在水中却如漆黑眼眸含泪。他竟紧压双眉,伸出手去,伸向远处起伏的海水。只因那海水上月白粼粼,竟仿佛走来一个绝艳却彳亍独行的美人。
  犹如一个魂魄,不知自何来,从何去,在海上如一只孤鸾,只含恨看他,那恨中有泪,泪尽却无言,额上红印如红花开谢一般残艳。乐逾深醉,他也彷徨无所依,两人之间海风鼓荡,灯火辉煌,流尽了万古至今的功名利,却洗不清这红尘内的贪痴恨。
  那幻象如同欲问:“是我错眼,还是这月光,还是你真的……已鬓生白发?”却没有问出口,唯有两两相望,不知多久,天地间日不升,月不移,星辰不亮,那美人身影踉跄后退,眼看要凌波而去,乐逾匆匆伸手,要抓那衣袖将他揽入怀中,攥住那一袭霓裳羽衣不脱手,死死留住,不许他乘风飞去。
  我从佳人去,我愿从佳人,魂归海上去。却不察一步蹈空,失足坠海。
  海面一声沉响,激起水浪重重。萧尚醴昏昏沉沉,如同溺水,在水中沉浮,手臂伸出,被握住才惊醒。一头汗水,披散的黑云一般的千万发丝间也都是细密的潮汗。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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