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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79)

作者:司马拆迁 时间:2021-10-09 04:43 标签:年下 朝堂之上 江湖武林

  锦帐高挂,床榻华贵,身上半盖的软被如纱云一般轻,却绵软温暖。他周身沉甸甸,勉强抬起身,身边坐着一个盛装妙龄的女子,眼中已压下焦急之色,正是田弥弥。
  侍女忙不迭为他垫枕,几双手扶起萧尚醴,田弥弥轻声道:“殿下伤神过度,从玉液湖八重桥上落水,到现在醒来,已过了一日半了。”她见萧尚醴似有不安,又安抚道:“殿下放心,此事……臣妾不敢让母妃担惊受怕,只等殿下醒来才会奏报太安宫。”
  萧尚醴心里稍定,这才感到喉间干渴,舌上发涩,侍女又吹凉安神茶,送到唇边供他润喉。萧尚醴还在眩晕之中,他的确是数日疲惫,宵衣旰食,又落水受了惊悸。昏噩中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只有海风飘飘,海浪渺渺,记挂着要见一个人,在南海之上,便如风推云托一般,恍惚来到几艘船旁,见得乐逾。
  他扶住田弥弥的手,清楚道:“你……照料孤。父皇万寿,余下的事是朝事,再非东宫事,你避嫌。”田弥弥心头一动,知他是回护,轻声道:“好。”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说是少年夫妇,理应恩爱深厚,却其实无非是盟友君臣。她好容易向外一看,又道:“这灯可要人灭两盏?不要扰殿下睡眠。”
  萧尚醴闭目道:“留着吧。”这光让他知晓是真非幻,不在梦中,却又在想,为何会梦见他鬓边白发?难道我就这样没有出息,想他为我相思如狂,摧残身体吗。
  他一时不语,虚弱时情志也被愁绪入侵,肝肠寸断,却眼中发干,没有一滴泪水。躺了许久,身体极重,却沉不入梦乡,猛然开口,如同再承受不住,道:“孤令高锷调梁城水军试剿蓬莱岛。”
  田弥弥周身一僵,萧尚醴已冷淡下来,目中含光,低哑道:“他当然剿不了。铩羽而归。死几个人,毁几艘船,孤要高锷知道,不要以为他奉命建水军便是掌了兵权,他手上的水军,连蓬莱岛都牵制不了。废物。”
  田弥弥心知肚明,萧尚醴是要借蓬莱岛,这敌对一方之手,为他砥砺一支精锐水军。让梁城水军在蓬莱岛外不远处枕戈而眠,他所图者不止江湖,怕是更远大的海上诸国。
  她叹道:“殿下此番,是明志向于江湖了。”若从前南楚江湖还有人首鼠两端,此时看大楚出动水军,也该胆寒。水军并未杀上蓬莱岛,那又如何?南楚江湖中莫非有哪一家,哪一派,自恃能与蓬莱岛一般吗。
  萧尚醴道:“孤必取江湖。”他目光如剑上霜雪,一片森冷,道:“蓬莱岛说人君擅权是一国大患,孤以为宗师才是天下大患。”
  他道:“各国相互攻伐,本就是天道常理,该战时便战,才能由强者一统天下,黎民因此得享数百年太平。便因有江湖,有宗师,骁勇强健之士再不从军,为虚无缥缈的‘宗师’二字投身江湖。不成宗师,便甘愿一死,实在荒谬可笑。而宗师常以一己之力胁迫君主。北汉以武立国,江湖中人皆在朝中领职,是以尊宗师为国师国力仍旧强横。中原各国,越是倚靠宗师,江湖越兴盛,朝廷越积弱。便如西越,朝廷对北汉拱手称臣,江湖却能与北汉分庭抗礼。”
  田弥弥一时讶然,萧尚醴当真聪明颖悟,这江湖与朝廷之间的此消彼长从前并无人提出过。萧尚醴道:“宗师宁愿见诸国并立,诸国并立江湖才能兴盛,他们也能在一小国中受人顶礼膜拜。若是天下一统,谁还尊他们敬他们?”
  田弥弥叹道:“是故殿下设‘垂拱司’,定下一条釜底抽薪之策?”
  宗师是釜上沸腾的汤,千万个江湖人便是宗师底下的柴薪。若无江湖人,抽走柴薪,自然出不了新的宗师。所以欲除宗师,不能直接与宗师敌对,萧尚醴一方面拉拢南楚佛门,拉拢宗师及那宗师弟子善忍,一方面收拢江湖。就是要让此后江湖人都为朝廷效力,无人再一心钻研宗师之术。那么本代宗师都天人五衰与世长辞后,天下间再无宗师出。
  宗师之约不费吹灰可破,各国打破宗师制衡的僵局,天下混战,不久即可一统。


第56章
  田弥弥已然知晓萧尚醴是要釜底抽薪,南楚宗师的弟子也是他的一枚棋子,萧尚醴道:“善忍回金林禅寺了?”
  一日半以前,是萧尚醴请禅师赴东宫讲经的日子。如今朝中皆知太子与容妃一般笃信佛教,都以为这是太子拉拢南楚宗师的方法,又哪知萧尚醴是有心以此控制南楚宗师,彻底断绝江湖中的宗师传承。
  却说那时萧尚醴昏迷落水,那湖底极深,玉液湖上,八重桥旁侍立的太监宫人都骇得不行,回过神便纷纷往湖心游,呼喝着传太医。却是那位善忍大师眼睁睁看着,一惊之后匆匆掠过桥头,纵身入水,潜下几丈将太子抱出湖水。
  湖水之中,萧尚醴双目闭合,发丝散乱,宛如裹在锦缎中沉入泥沼。深秋时节,那朱红衣裳冰凉湿透,滴滴落水,紧贴他身躯,却如同寒露沾湿一只孤鸾折断染血的双翼,那太子袍服竟像是重得令怀中之人难以承受。
  他金冠之下,额间用一条织金菱花纹的缎带系住,缎带滑落湖水里,额上红痕露出,真如有人手蘸血红胭脂,指头在光洁端丽的额上印下指痕,以胭脂污痕玷染白玉,强行占有他去,叫人又是气愤又是懊恼。
  善忍情难自已,他是宗师首徒,清心寡欲二十余年,却在此时难以自持,强力克制,明明怀中所抱是男子,还是双臂平举,不敢让怀中身躯贴着胸膛,唯恐轻薄了他。一拥住到那躯体便滋生心魔,连那失色的丹唇都不能再多看一眼。
  直到太监宫人将他团团围住,急道:“大师,大师,你是宗师的高徒,可否先救救殿下?”这才惊悟回神,迅速以真气护住他心脉。
  可就是指腹一触手腕,那指下遇水更滑腻的肌肤都令他一个激灵,低低念好几声佛号。
  这些萧尚醴都无知无觉,田弥弥道:“是善忍禅师救起殿下,太医确认殿下无恙,臣妾就送走大师了。据说善忍大师回到禅寺后,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日夜为殿下诵经。”
  萧尚醴心如铁石,道:“那就让他继续为孤诵经。”田弥弥含笑一垂首,心里却暗道,这就是萧尚醴的御人之术了。他天生就是要高高在上,普照万方的。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必让善忍知道他可以给善忍什么,就连让善忍知道善忍对他还有用都是一种恩赐。
  千里之外,浩渺沧海上,昨夜也是一场人仰马翻。当世江湖公认,即使还不是宗师,也离宗师只差半步的蓬莱岛主,险些坠入海中淹死。
  万幸他精通水性,溺水后又浮上水面,抱住船舷,被人拉上船来。扶靠栏杆吐了个干净,换下湿衣,便安然无恙。一梦至天明,仅有些宿醉的头痛。
  他按着额头披衣起身,径直走入辜薪池的房间。就在一只小火炉边坐席上席地坐下,已是深秋初冬时节,竟还一开一合缓缓玩着折扇。辜薪池也起身在炉边坐席上跪下正坐,取来长夹调了调炉下银霜的炭,待到小半瓮旧年存下的泉水初沸,起泡如蟹吐沫,就将碾细的茶末投入,种种工夫,待到林宣叩门,恰好分茶。
  真是满杯茶烟,茶沫有如雪乳。林宣行礼抬头,见到他们二人一个正坐,一个斜坐,隔茶炉相对,便忍俊不禁地一笑。他容色本就秀美,乐逾与辜薪池背窗而坐,他就正好面对亮白的窗,日光映在面庞上,仿佛白云散开,风吹花枝。
  辜薪池与乐逾闲谈,明知故问道:“昨夜不知是谁,学了古人,向海中捞月。”乐逾常调笑他,这回被他调笑,不以为然道:“我爱月色好,怎么,莫非古人做过,我就一定是学古人?”
  林宣又是忍笑,却听有人叩门,一个小僮脱鞋入内,不敢看乐逾,只在林宣耳边说话,而后行礼退下。林宣看向辜薪池,又对乐逾道:“岛主,岛上回话,昨夜小公子回去后,应该是在海上感染了风寒,发热不退,好在是低热。已请朱大夫看过了,并无大碍,岛主不必担心。”
  乐逾当即离船回岛,先向岛上大夫询问乐濡的症状。小儿多发热,乐濡是昨夜船上纷乱时,心里好奇,一个人撩起帘子躲到船外,踮脚去看父亲坠海的热闹,斗篷也不披,抓着舱外一排灯穗张望得出神,一时不慎才着了风寒。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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