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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相(29)

作者:刑上香 时间:2021-11-18 11:10 标签:短篇 强强 宫廷侯爵

    101.
    临出门儿前,陈王妃拉着他说:“丞相大人似乎清减了许多,气色却好了一些。”
江疑此刻心神愉悦,便同她玩笑:“比之陈王如何?”
    陈王妃道:“他自然不及你。”
    你还没来得及生气。
忽然瞧见对面一个侍卫将花瓶给踹翻了。
还在老老实实地扶起。
    细看之下,腿脚似乎不大利索。
    102.
    他登上马车时,吩咐你跟他一起上车。
显然,你让他发现了。
    “萧元骐,我每看到你闲成这样,都恨得牙根痒痒。”他一边儿按着额角,声音里带着几分恼火。
你眼神游弋,有些心虚,自从他握了实权,你的确清闲了许多。
    你要摘面具,他拦住你了:“别摘,我晚上还要同诸位使臣宴饮,看你的脸气大伤身。”
    “那字儿不是你的。”你松开摘面具的手,轻哼了一声。
你说的是陈王妃那把扇子。
    他怔了片刻,哑然失笑:“你那一手/狗爬字,竟还认得我的?”
    他的字你认得。
你也只认得他的字。
    你盯着窗外又问:“那些话,你怎么不同我说?”
马车骨碌碌地轧过石砖,你心里头有几分恼,几分酸。
他宁可将那些志向同陈王妃讲,也不同你说,只怕是觉得你根本不懂他。
    他却盯着你的面具半晌,忽得笑道:“你怎么知道,那些话不是同你说的?”
你怔了怔。
    他继而道:“萧元骐,你我积怨不值一提,却不代表我心无芥蒂。”
你隔着面具看他。
马车的帘落了下去,车内只剩下一盏昏暗的灯火摇曳。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带着坦然的嫌弃:“萧元骐,你我许是八字犯冲、生来不合,光是瞧见你就心生烦忧,更遑论谈心?“
你刚想嘲讽回去。
    却冷不放被他按住面具,俯身轻吻了脸颊处。
    他的嘴唇落在冰冷的金属上。
声音却极温柔:“回去罢。”
    他已经到了,纵身跃下马车,吩咐道:“再挑一盏灯上去。”
那清瘦的月色身影,便就消失在月色朱户下。
    你摘下面具。
面具仍是冰冷狰狞。
脸颊却一片滚烫。
   
## 三十六
    103.
    京中落第一场雪的时候,太傅出门摔了一跤,将自己摔出了个昏迷不醒。
    太傅年纪本就大了,健忘至极,却又喜好三天两头地出去游山玩水,你提醒他许多次,也没见他放在心上。这回京中落了薄雪,他脚下一滑,跌在地上,是让仆从给搀扶起来的。
    许是年纪大了,这一跤跌得极狠,又是浑噩、又是疼痛,不过几日的功夫,便起不来床,让太医报了三两回的病情危急。
    你正赶上了正忙的时候,正值年关、各地藩王送子入京,来来去去多少事都须得你亲自点头批示,内里心焦如焚,对外还要强自摆出一副平和的模样来。偶尔去探望太傅一眼,只见他迷迷糊糊认不得人,再想驻足,也无暇停留。
    不过几日的功夫,御书房里头就碎了七八个摆件、裂了三四杆狼毫,宫人一副栖栖遑遑的模样,更教你看了来气。
江疑进来时,宫人正在清理一地的墨渍,见他进来,如蒙大赦般退去。
    他拾起地上半块未用完的墨锭,轻声道:“上好的龙纹墨,可惜了。”
你心里的火仿佛又有了出口:“丞相什么世面没见过,还在乎这半锭墨?倒在我面前装这样子。”
    他不接你的茬,慢慢将你桌上乱七八糟的奏疏整理好:“各地公子已安置好了,圣上抽空去见一面。”
你压着火气骂:“见他们老子也就罢了,还见小的?”
他便道:“藩王将骨血交到你手中,形同质子,总要安抚一二。”
    你批复奏折便越发烦躁起来,胡乱涂写之间,只听“啪嚓”一声,竟将笔杆捏裂了。
你便将那笔杆扔在一边。
    江疑瞧你半晌,缓声道:“太医已都在太傅府上了,圣上去与不去,并无分别。”
你心里头焦灼,嘴上越发刻薄:“用不着你来假惺惺地教训,我成了孤家寡人,只怕丞相高兴还来不及。”
    江疑沉默了片刻,你又后悔自己这话说重了。
你的确有些迁怒的毛病,从前还晓得克制,自从坐上了龙椅,便有些恣肆了。
    你张了张嘴。
却听见他将那笔墨归位,瞧着你的眼睛慢慢道:“的确如此,你若成了孤家寡人,我必请十里仪仗为你庆贺。”
    你便将那道歉的话又咽了回去。
恶狠狠地瞪着他。
    却又听他垂下眼睑,轻笑一声:“若想去瞧瞧,就去吧。”
“宴席的事,我替你敷衍过去。”
    104.
    你便在太傅府留了一整日。
    太傅似乎神志不大清醒,颠三倒四地说胡话,太医都说这情形不好。
太傅在时,你并没有多渴望瞧见他,他外表是那样迂腐的一个老头,跟你在一起也是满口之乎者也,说几句便忍不住让你头大。可如今他也许要不在了,却叫你突然畏惧了起来。
    太傅在病中浑噩时,一会儿喊你儿子,一会儿喊你孙子,吓得周围人一身一身地起冷汗,你却有些哭笑不得。
    “你儿子就在边儿上,”你见那仆从喂药的手抖个不停,便接过来亲手给他喂药“还有个义子,如今在白林山出家做和尚,你要想见,朕便把他召回来。”
    太傅忽得又直了眼睛,拉着你低语:“世子,世子。”
“那江丞相,不能杀……”
    你一见他直了眼睛,便觉得哪里不对。
再低头一瞧,褥子湿了。
    左右连忙上前来收拾,你想到他当初一本正经做你老师,那迂腐中透着精明、替你筹算的模样,忽得生出一丝无奈和畏惧来。
你怕他离去了。
    “圣上,不妨移驾前厅用膳。”仆从要为太傅更换被褥,劝你回避。
你便沉默地点了点头。
    却又听见你身后,太傅愁眉苦脸地对着儿子说:“世子竟不能人道,这可如何是好……”
太傅儿子险些抖成了筛糠。
    105.
    你没有走远,而是坐在太傅的阶前发呆。
绒毛一样的细雪,还来不及落在你的手心儿,就已经化成了寒水。
    你想起了许多糟糕透顶的事情,比如你母亲离世那一天——你已记不清她临走前说了什么,只记得她的身体是冰冷的。
    起初你想焐热她,可做不到。
后来你想找你父来救她的命,可他迟迟没有来。
    那时每一天都是兵荒马乱的。乱世让你父变得贪婪又强横,他拥抱着一个又一个新鲜的女人,有泼辣的村妇、有知书达理的小姐、也有风流艳丽的歌女,他来者不拒,忘掉的也记不起来,死去的也无人在意。
    后来你陪着她看了一整天的日出日落,他似乎终于听说有这样一个人死去了,于是叫了两个士卒,将她冰冷的身体拖走了。
    你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次死亡,滚热的鲜血喷溅在你的脸上,皆是带着嘶吼、带着恨意的死亡。但唯独那一次,是冰冷得令你窒息的离逝。
    也许也正是这样的冰冷,会让你对当初的江疑说谎,说你将顾瑢的尸首扔在了小秋山上。
    这很简单,你恨他,所以想让他体验同你一样窒息的寒冷。
    江疑似乎是没有家人的。他伯父伯母将他卖做奴隶,多年后怕他报复,背井离乡地逃了——江疑也没有去追。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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