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154)
可能不论是情侣还是朋友,距离的确很难不变成感情维系的屏障。
站在操场边上,看着以前短暂待过的地方,江述宁看着来往的学生,恍然觉得自己就像在注视着过去那段岁月里的自己。
上班的时候,不管是门诊还是在病房,手腕上带着东西其实都不太方便,加上手术时肯定要摘下来,取取拿拿也容易遗忘或是丢失。
所以这样悠闲的时间,看着手腕上戴着的运动手表,江述宁还是挺不习惯的。
吴航在他出国前送他的东西,就算当时他看上去并不太理解江述宁渐渐与自己疏远的原因,但他还是朋友临行前过来了一趟。
你不是以前一直挺喜欢这个牌子的嘛,兄弟哪里做得不对,你愿意就跟我说一声,我看看跟你道歉,然后再努力改改。
...没有,真没有。
啧,反正你去的时间也不长,回来的时候咱们一笑泯恩仇呗。
江述宁现在都记得吴航当时手指上戴着的情侣对戒的样式,素净简单又大方,牌子货不便宜,他还是选择笑了笑。
没有,哪来的什么恩仇,我真的是最近太忙了。
那行,保重啊,多联系。
行,上临床挺辛苦的,你也多注意。
这些碎片如今在脑海里偶尔生出的空白缝隙间回忆起来,其实心里已经没有太多的感想和触动了。就像是回忆到昨晚吃下的那份汤粉,前天开的医嘱,上周买的新地毯一样,都是寻常的事情。
风霜雨雪,春夏秋冬,回忆的世界也有岁月流逝,时光轮转,潮湿的新鲜的记忆会被着挂起,在失去光泽后被压缩被储藏,一开始时不时会被翻找出来,到后来可能连放在哪个柜子都已经忘记了。
江述宁在这里停留了片刻,便按照通知的时间向着会议所在的行政楼走去。
同时走到校道上的闫怀峥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离去的身影,他跟身边的颜瑶更多的是为了不想在会议之前面对太多的社交场面,才选择一起在林荫道上走一走。
大学对于他们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话题里面自然也没什么怀念追忆的内容。
“张教授最近暂停授课了。”
颜瑶说的时候看了一眼闫怀峥。
“说是昨天有两封举报信,但暂时什么处理,怎么调查都还没有个准话。”
“那反应还是挺快的,事情不小吧,”闫怀峥走得很慢,视线环视了一圈周围,片刻后才开口,“远琛还是挺有几分收服人心的手段的,那个赵繁知道不少,张老总是想着控制学生当免费劳动力,阴沟里翻船也是意料之中。”
闫怀峥虽然之前也劝过林远琛,但现在明显对这件事情并不是很上心,颜瑶却有点顾虑。
“我怕你新院区的工作受到影响,也怕他因为这件事情惹学校和医院一些人不快给自己添麻烦,其实张教授也已经慢慢在准备退下来了,我觉得事情没必要弄得太难看。”
“学院也不傻,现在也在观望,毕竟有项目也有课题,如果理智一点,就应该赶紧找个理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闫怀峥说到这里,想了想林远琛的性子,原来觉得他进退有度,总有一个分寸,但现在的这件事情上,他也有点没把握了。
“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现在谁都没有看到举报信,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况且跟赵繁或是林远琛有关也只是猜测,颜瑶想了想还是跟闫怀峥提了一句。
“反正最近都小心一些吧,程澄上回跟我说,还是提醒一下你,别人对你跟吴航之间的内情了解的不多,但是如果只知道表面也许可能会拿这件事情来给你下绊子。”
闫怀峥却只是淡然,像是对这一点全然不在意。
但他表情上闪过了一抹深重的落寞。
“那臭小子以为我是不肯承认他,所以之前也不愿意跟别人说他是我亲自带的学生,”他说着又像是为了尽快把这种情绪驱散,反而看向颜瑶,带着笑意也有几分劝说的意味。
“你啊,别整天忙活这么多事儿,还要替这个想替那个考虑,工作之余还是要多放松一些吧,到时候你在新院区三个月结束回去之前不如放个假吧。”
还真的是没想到这种话有从闫怀峥的嘴里说出来的一天,颜瑶也跟着露出了一丝松快的有着几许调侃的笑意,但是笑过之后,想想缘由又还是令人唏嘘。
社交场合终究难以避免,闫怀峥和颜瑶还没走到会议室门口,就看见陈院同几位老教授一边叙话一边看了过来,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
年轻的医生站在他们的旁边,面容英俊,气质干净秀气,随着他们走近的脚步,也抬头望了过来跟闫怀峥对视着。
陈院的声音温和。
“来,怀峥,这就是小江,江述宁,你们之前在藏区应该见过面,以后在新院区算是你的副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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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线剪断。
头灯的光束将眼前小小的胸腔里所有大血管通路全部照亮。
林远琛检查过心肺间所有的操作,补片与缝合口的位置和做法,刚才陆洋做的部分用的方式比之前两次要更加精简,加大的流出道和肺血管的吻合通路每一处看着都没有差错。
接过了器械护士递过来装在注射器里的生理盐水,注水测试模拟着血流动力,检查着瓣膜间是否会存在反流的情况。
陆洋在一旁同样专注地看着,这个孩子的虽然症状不重,但是对于肺血管连接的重建和改道,效果能不能一样幸运,结果令他紧张。
“还行,微轻度返流,”林远琛看了陆洋一眼,“手术前第二例的小女孩已经成功关胸,这次又做了改良,你可以开始准备总结和归纳了,理论加上实践经验,慢慢起初稿吧。”
一边说着一边也再做了一些修补,然后告知其它的手术医生,开始准备撤体外循环,复温复跳。陆洋点了点头,手上也辅助着他的动作,孩子的情况很好,一切都很顺利,如果后期恢复得好,按照预计也不会出现梗阻,关胸缝合,即便是陆洋处理着善后的工作,林远琛也没有出去,一直看着他把所有的事情做完。
家属乌泱泱快十个人全都守候在手术室的楼层的走廊上,林远琛没有让陆洋跟去,陆洋便同住院医生一起护送着孩子被推进了儿童监护室。
依然是按照惯例的跟监护室管床的住院医和负责护士交接了一些注意事项,陆洋回到值班室里坐下喝上一口冰可乐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刚刚在手术室的生活区洗过澡,身上还带着一点潮气,头发也没吹得全干,今晚还有一些工作要做,等会他还想去护士站和病房看看,所以不急着休息。
打开了电脑里当时记录的楷楷每天体征的数据,还有一系列病程病历,所有小结和记录,陆洋扫过日期,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做这个住院总,原来已经还是三个月左右就满一年了。
时间的确是在忙忙碌碌中过得最快,自己也难免感慨。
母亲发来了微信,说着检查已经做完了,五到七个工作日内会通知去拿报告。在一件件积压于胸口的事情中,静下心来整理数据都算是一种休息和暂时的躲避。
空调的温度不低,但也许是深夜,所以渐渐会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凉意,陆洋拿过一旁的薄外套披在了身上,几分困倦在这时候也缓慢地席卷着高速运转的大脑。
他在夜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走廊苍白的灯管有的时候就像是医院里人为造出的月亮。
急匆匆地奔走过走廊,灯光又会在某个刹那如同日光一样强烈到晃眼,衣角被带起的风扬起,无论寒暑,每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行走,四肢到身躯,每一寸血液,每一分心跳都好像是凉的,总是一阵接着一阵地发冷。
多巴胺、肾上腺素、米力农......口头医嘱一道接着一道地下,配比,推注,泵入,护士的操作迅速,人影不断地在视线里穿梭摇晃,一阵阵地遮蔽过灯光。
情况的转变往往都是来得突然,速度和程度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所拿捏,所有的挣扎与拼命都像是一场在短暂时间里的漫长拉锯,一分一秒都要争抢,汗水已经浸润透了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