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16)
关珩合上记录,就看到一个小护士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委屈和羞恼。
“珩哥......”
“怎么了?”关珩看了眼小姑娘好像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皱了眉头,“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呀?”
“我......要换18床的药.....”
“是不是18床医嘱还没下?这些医生在搞什么啊?”
关珩转过头瞪了眼陆洋,陆洋顿时有股无语问苍天的无奈,想了想18床管床的住院医是谁,准备起身亲自去看。
“不是......是病人要投诉...我,他说他是不小心碰到我,可是他就是摸......我只是让他不要这样,他就......”
关珩站起身,把工作证揣进裤兜里,“走,带我去看看,个心脏都快烂半边的老头子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了还犯贱呢。”
陆洋做完了夜班费统计,走出值班室的时候就看到家属正跟关珩在护士站扯皮。心外科的护长正在休产假,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暂时都是关珩在拿主意。家属看起来应该是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妇,瞧着倒也通情达理,脸上的表情也透着几分无言以对和尴尬,但是老人毕竟年纪大又好面子。
要求也不难,换个护士就行,等家属都走了,小姑娘还有些憋屈。
“你去给6床打针,那个小孩子还挺乖的。我去给老头子换药,他要是敢摸我,我就坐他腿上。”
关珩见小姑娘心里还过不去,就一直在那里说话逗她,等人破涕为笑推着推车进了病房,他才松了口气。
“你说这些半边身子躺进棺材里的人了,怎么还不安生点,年轻人出来工作都不容易,他们自己没妈没女儿吗?”
陆洋笑了笑,昨天晚上,之前那个妊娠夹层的产妇已经转了普通病房,很多跟了这床病人的医护也想问问那帮家属,他们是没妈没女儿没有女性亲眷吗。
可是医院里,生死面前,有暖意光明,但人性不愿被提及的阴暗更是常态。
那瓶药一直放在程澄桌子上,陆洋每次逃到楼下来补个短觉的时候,都能看到那瓶东西。
“别的事情无所谓,读博的事儿你可给我上点心,”程澄刚忙完进来看到他蜷缩在折叠床上小睡,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床。
陆洋其实没有睡着,但也没打算回应,只是问了一句。
“举报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程澄的语气颇有些不以为然,“远琛脾气臭呗,但是那方面还是挺干净的,他又不缺钱。”
“医务科让我明天早上过去办公室一趟。”
“去就去啊,”程澄看着面前成沓写得不够规范的抢救记录很是头痛,回答陆洋的话也有些随意,“那是医务科又不是盘丝洞,还能把你给吃了啊?”
陆洋笑了笑,虽然笑容里面有微微的苦意。他上一次直接跟医务科沟通是在两年前,那一次记忆并不是很好。
“这东西别人写的跟你写的怎么会差这么多啊......”
“我都来医院多久了。”
陆洋坐起来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程澄叹了口气,“OK,搞份模板给我。”
“我要回来跟着你。”
“睡觉吧,我自己写。”
陆洋倒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大概三十秒之后,被子被气急败坏地掀开,程澄像是真的被他气到了,几巴掌隔着休闲裤就甩在他腿上。
“上手术发文章,他手上要数据有数据,要课题有课题,你那么长时间的努力能捡回来有什么不好!”
这样被巴掌拍在身上还是第一次,陆洋被他这种像是打小孩子的惩罚方式弄得有些害臊了,一直挣扎着扯过被子要去挡,程澄倒是不肯作罢,又打了几下重的落在他屁股上。
“睡老子的值班室,吃老子的夜宵就得起来给老子写个模板出来!”
陆洋不情愿,抓着被子就埋进去不肯抬头,大腿上又被扇了好几下也不肯妥协。
“诶,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不一会儿就看小孩子自己愤愤不平又勉为其难地下了床,坐在桌边开始写纸质记录。程澄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坐在沙发上,手机里传来一声“TIMI—”,陆洋瞪过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怨气。
半晌,才听到程澄悠悠地说着。
“我没有什么压力,陆洋。”
“我做这个行业纯粹因为我喜欢,多少带着理想主义。所以急诊科虽然节奏很快,面对的病人素质良莠不齐的,但是我觉得挺好的,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职称升不升得上去,能不能赚更多的钱对我都不重要。”
“但是你不一样。”
很多学医的其实都是像你这样的孩子。
或是通过读书或是通过规培,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来到医疗水平和资源集中的一线城市。选择医学,大部分人肯定或多或少都怀揣着救人的情怀,但同时希望自己能往更高处走,能在这个行业里做到出类拔萃,能改变命运出人头地,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
所以能够遇到真正能指导你,扶持你,有能力成为你助力的老师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情。
“而且,天赋和曾经付出的努力如果随便浪费,在不知不觉中就会离你而去,”程澄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又说道,“你要是睡在这里总想着逃避,就给我搬去九楼住院总的值班室。”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澄这里算是走不通了。
深夜里,陆洋站在心外icu的值班室,翻看着每张床今日用药和引流的情况,心里依旧复杂。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告诉程澄,自己以后的打算,但是程澄不可避免的一定会对他很失望。
不管是什么原因,程澄毕竟在他最困顿的时候给了他容身之所,也作为老师开导他训练他,让别人知道自己付出的时间精力石沉大海付之东流,毕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早上九点半,陆洋准时出现在医务科。
部分材料一一在他面前摆开,陆洋的脸色一直没有变化沉默地阅读完后,听到医务科的人略有些谨慎地询问。
“是有一些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
陆洋的目光依旧扫视着纸张,会议室里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个人都是一脸严肃,因为进行的内容比较敏感,所以气氛自然很凝重。
“因为这里面举报说是再次出现不合规带教和涉及职场暴力的问题,”说话的人讲在这里,语气停顿了一下,“这是比较严重的指控,而且里面涉及到你,我们肯定还是要跟你先沟通一下的。”
说话之前露出了些许荒谬的表情,仿佛纸张上的话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我觉得林主任可能在工作上有自己的风格,说实在的那么多教授主任脾气很好的有几个?但这上面说的都不属实,就算是带教时候放给学生操作,主任都会在一旁监督协助,而且肯定都是以病人为本,把病人治疗放在首位。至于职场暴力,”陆洋微微歪侧了头“这更不可能,大家都是成年人,如果他真的像举报信上这样做,正常人都不会接受吧。”
“所以也没有出现过这里面说的体罚或者是变相体罚之类的情况吗?”
听到这里像是觉得很荒诞一般,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当然没有。”
十五分钟内结束了这场对话。
生存工作是很现实的事情,陆洋不知道写信的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或是目的把他牵涉其中,但是横冲直撞,惹祸上身明显已经不是他现在会出现的错误。至于无论是林远琛也好或者别人怎么想,他都不在意了。
杨皓在晚上8点多的时候来了一趟医院。
跟别的主治医生交接了一下两个术后很快就可以出院的病人详细的情况,然后就是回办公室收拾一下东西,准备明天一早直接过去行政办档案手续。进修本是升迁的前奏,但是现在的氛围看起来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
“新院区前途未卜,还不如跟着张教授回实验室,”关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今晚心外ICU进来一个刚做完瓣膜置换的老年患者,生命体征都不是很稳定估计够呛,陆洋已经做好通宵的准备。可是头脑的昏涨感难以忽略,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觉睡得太少,颈椎的感觉也有点僵,时不时就有轻微的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