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170)
江述宁也忍不住叹息,刚才苏教授刚接手这个孩子的时候,嘴里也一直骂着,尤其是在问清楚发病情况和术后用药后,更是直接被气得沉默了。
科室里,即便不是自己所在的治疗团队,但望望的离去才是刚刚不久的事情,现在又是一个小孩子站在危险关头,江述宁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也只能努力试试看了。”
心力衰竭如果发展下去或不可逆转,最严重的情况也只能通往最后一条路——移植。
而看楷楷这一家人的模样,是不会接受这种方式的,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成年人很多时候都还是会顾及到在他人面前的体面的,然而这对夫妻却像是破罐破摔一样,即便是没有在争吵的时候,也是各自一脸的阴沉和怨愤,分坐在监护室外头的长椅两端。
而这一次也许是家长事先有过交代,无论是护士还是医生上前去跟小欣搭话的时候,孩子都低着头,转过身不肯搭理,也不像之前愿意跟着她们去护士站办公室坐着了。
原来负责楷楷的住院医师好几次想趁那对父母不注意凑上前搭话,问一下小欣关于之前几次打电话过来的原因,但是孩子沉默又拒绝,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来。
吴乐知道他们在调解时,一直在强调着做完了手术结果没有好转,话里话外都在要求着这次的医疗费用不应该由他们承担,用着入院时的摩擦冲突一直在借题发挥。
经过的时候,即便戴着口罩,江述宁都能感受到小姑娘正尽力地自我控制着情绪。按了电梯的数字,才带着几分安抚地说道。
“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没有必要太在意,况且任何事情都讲究证据,如果检查下来并不是手术操作的原因,他们这样闹也没有意义。”
吴乐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但想到那个时候楷楷住院时,这夫妻俩前前后后制造的麻烦就还是有些烦躁。
“我只是觉得太奇葩了,就算对我们这些外人再怎么样,那可是他们自己的孩子,怎么舍得这么对他?”
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之前一直以为,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呢,有哪里有那么多子女,真的忍心对不起养育自己的父母呢,可是踏进医院的这一年,我真的看过太多事情了。”
病痛与困窘会考验人性,而人性最经不起考验。
同样的感叹,江述宁自然地想起了在另一个人嘴里听到时的场景,他也语带叹息着,不只是说给吴乐,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啊,我们都要经历这个过程。”
监护室外的走廊里。
坐在那里的男人跟自己的妻子相看两厌,也可能是在为治疗费用发愁,从兜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就要走出去抽烟,却被妻子一把揪扯住不肯让他离开。
“你站住你要去哪里!”
“妈尐逼尐的,你疯了啊!老子出去抽根烟!”
女人不依不饶一直拉着他不放,嘴上一直歇斯底里尖锐地叫着,“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机走掉抛下我跟孩子去找那个女人!我告诉你,你哪儿也不许去!”
男人不耐烦跟她拉扯,推得她险些站不稳,女人索性坐在地上,全然不顾旁边家属围观的目光和凑上来劝说的话语,掩面哭着用着方言大声咒骂。
赶过来的护士一看是这家人,便也不敢贸然上前,直接就呼叫了值班的保安。
而男人只是冷漠地指着她骂了一句。
“你发什么疯啊,你他妈的脑子有问题吧!你有力气不去搞医院不去搞那群医生来搞老子,你再怎么搞老子,老子也没钱给那个病秧子看病了!妈尐的尐艹,怎么会生这么玩意儿,晦气!”
说罢,便扬长而去。
本来是值了夜班准备下班的,临时碰上这样的情况在PICU忙到了下午,江述宁回到科室才接到林远琛发过来的消息,跟他说了声辛苦,然后让他下班休息,自己马上挥过去监护室参加会诊的。
看着短信,江述宁突然想到当时做楷楷这个手术的时候,林远琛提出来的方式,如果没记错的话.....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护办台内的配药室门口,问了一句。
“关老师,你有看到陆洋吗?”
关珩摇了摇头,抬眼看他,“刚才跟林主任去办公室了吧,对了,今天周日他说不定休息呢。”
虽然有些奇怪江述宁找陆洋的原因,但关珩也没多问,江述宁想了想还是打个电话吧,转身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林远琛站在护士站旁,声音低沉,神色如常。
“陆洋刚才跟我请了假,要休息几天。”
江述宁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好的,那我们几个要商量一下代班,他是请了几天?”
“不用,我会安排轮班人选。”
林远琛的意思很明显是要考虑下一任住院总了,江述宁明了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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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藤条的回忆,有太多都是痛彻心扉的激烈和震颤。
皮肉被撕扯,痛苦纠缠不散,盛怒下挥落的力道,每一下都让他几乎站不稳得颤抖着,头脑里一片空白,不闪躲不逃避已经费尽了陆洋所有的理智和自制力。
膝盖跪在坚硬的地板上硌得生疼,闭着眼睛硬生生忍耐着,指节因为手掌用力地支撑在地上而紧绷得泛白,脸上湿露,鬓角也潮湿成一片,他的眼睛被雾气遮蔽一片模糊,已经分不清汗水和泪水。
很冷,冷得彻骨,每一寸皮肤骨头都仿佛已经被敲碎,支撑着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抽离,他向来受不住藤条尖锐到几乎是拉开皮肤的疼痛,但接连落下的痛楚,还是如同无法停止的折磨一样令他苍白了脸色。
林远琛仿佛是用了全力一般,抽打下来的每一次冲击都快要让他维持不住俯卧撑的姿势,他不断地在重重打下的藤条下,手臂松了气力摔倒在地后,又艰难着爬起。
像是一只雨夜里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幼兽,被拒之门外无处可去,只敢低声呜咽,而周围黑暗无人应答。
绝望和苦痛是席卷过身上的风暴,自己的腿都仿佛要失去知觉,臀部被滚烫的剧痛所笼罩,层叠累加,陆洋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头皮发麻,口鼻像是溺水之人一样,努力地呼吸大口喘息却还是缺氧。
太疼了。
每一下破空而落的藤条都恍惚是剐走他一分真实的血肉,他已经七零八落,遍体鳞伤。
“老师......老师......求你...求你......”
急促地低声地叫着,但也许只是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而已,一声声都是撕心裂肺带着脆弱的摇摇欲坠的哭腔,陆洋想开口求林远琛停下,想求他轻一点,想求他让自己喘口气,然而疾风骤雨并没有理会海面上漂浮着的无助孤舟。
在短暂的视线相对里,陆洋看到了林远琛森冷得陌生的面容。
藤条握在林远琛的手里宛若刑鞭,即便是他皮肉破裂,低微地哭求饶恕也换不来任何的怜悯。
自己几乎已经无力从地上支撑起来,然而酷刑还是没有减轻,在最后的勇气里陆洋用尽全力,拉住了林远琛本来卷到手臂上,但因为一次次挥舞着刑具而滑落下来的衣袖。
“老师......”
下一秒却被直接甩开了手,林远琛的声音让他冷得这个胸腔都仿佛变成了冰窖。
“以后,不准你再叫我老师。”
......
惊醒时,眼睛猛地睁开,一头冷汗。
脑子嗡嗡地闷响了好几秒,陆洋才慢慢清楚过来现在的情况,趴在林远琛办公室的沙发上,但沙发的长度不够,所以他这一觉明显睡得难受,浑身酸疼。
身上盖着林远琛看上去就很贵的西装外套,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林远琛和他挂在墙上的白大褂都不在,应该是去工作了。
有些挣扎着想要起来的时候,才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尐后的疼痛,隔着布料手掌放上去都能感受到肿尐胀和被打得发烫后的余温。
拉开裤子看了一下,一片赤色里好几道红痕交错,但还好不是很重,只有臀尐峰和偏下一点的臀尐肉有明显地肿起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