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209)
我志愿献身医学,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可能是觉得自己像是梦呓一般杂乱地讲着这些感慨太过沉重,林远琛停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聊下去,但他还是看着陆洋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目光,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
“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你还是愿意做一个医生,这点真的很可贵,洋洋。”
没有脱离这一行,那些晦暗的过去可能永远会是一个摆脱不了的梦魇,就算是放下了也会像一根深埋的刺很难拔出,但陆洋学着跟那些情绪跟那些过往和平共处,慢慢释怀的过程,林远琛全都看在眼里。
船身飘摇,在巨大的风浪间摇摇欲坠,但陆洋还是从最艰难的时光里撑过来了。
林远琛在几秒的闭目犹豫后,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下,想来也是鼓起勇气般把话语全都说得明白。
“程澄我非常清楚,他是个随和的人,但专业上一丝不苟,他愿意指导照顾你,我当然觉得是好事,其实医生的成长本身就应该不断地接触不同的方式和模式,不断内化,把所有的指导和经验都变成自己的东西,我并不是真的不喜欢或是介意你们走得很近。”
话语略微有些迟疑,目光甚至透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逃避。
“只是我会联想到,把你放去急诊,会自然地觉得难受,觉得你......还在怨恨。而且,我一边希望你能......能像跟程澄那样,对我也放松一些......但是我又......”
总结不出心里复杂的感受。
他就像始终紧紧抓着一处绳结,可就连自己说不清这根绳索到底是需要捆缚什么。
亲近和依赖多了,就担心自己会不会就不足以让陆洋时刻警醒,不敢行差踏错。
更何况作为师长,作为长辈,自尊上总是不自主地要多出几分,像是明知道往下一阶就是坦途,可面对着孩子时还是固执地想站在高一级的阶梯上。
就像他也曾经希望过他的父亲能走下来牵一牵他的手,可是父亲一直站在台阶上背对着他,只有背影高大又遥远。
所以当他站上台阶的时候,才会忘了如何走下来,但还算幸运,他自己摸索着转过了身。
林远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看着已经把馄饨和生菜都吃下去的陆洋——小孩子用餐巾纸擦了嘴后,就一直攥着纸巾,认真地望着自己听着自己说话,大概是几秒内的挣扎斗争和犹豫后,他张开了手臂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陆洋。
小兔崽子很明显地一僵,大概是没想到林远琛会主动拥抱自己,有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但下一秒就立刻伸出了手,抱紧了主动拥住自己的老师。
有些不太习惯,就算他并不是没有跟陆洋拥抱过,可是这样的温馨哪怕是他跟南南之间都屈指可数。贴近的距离,加上还是自己主动去做,还是有点别扭,大概只有几秒钟的停留之后,想要退开时才发现自己被搂得很紧。
一时冲动下说出的醉话都被一句句拆分着记下,被耐心地解释着,陆洋没有说话,他靠在林远琛的肩膀上许久都没有声音,但也没有被推开,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长一会儿。
也许这个拥抱才是彼此迟来的那个安慰。
穿着单衣被赶出家门,接受疼痛和寒冷包裹的那个雪夜。
蹲在手术室外面,亲眼看着未来和信念全都被蒙上一层灰的那个雪夜。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重叠混合,既像跨越又像是奔赴,被揉碎又被重塑。
拥抱有时真的奇妙,可以代替语言,平复翻涌不定的情绪,陆洋的面容在拥抱慢慢松开的时候,恢复了平静,他也许是斟酌过回答,红了眼眶,声音里却没有任何的摇晃。
“我也知道老师的想法了,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以后如果有什么想法,或是遇到什么问题,老师问起来,我也会尽量坦白地说出来,”
尽量?
尽量,总是带着几分如果做不到,那也无法勉强的意思。
林远琛皱了眉头,一下子沉下来几分的脸色立刻让年轻的孩子有了几分怯意。陆洋这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介意的字眼是什么,但他还是大着胆子嘀咕了一句。
“比如以后谈恋爱了,老师要是问,我也不能什么事儿都跟老师说吧......”
......小兔崽子心思倒是挺多。
哼了一声,林远琛抬手敲了一记他的额头,疼得陆洋没有防备“啊”的一声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脑门,其实力气倒也不重,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小红印。
“起码觉得迷茫,困惑或者需要帮助的事情,要坦白一点,明白了吗?”
“...明白了。”
刚才不也说要努力,现在又吹胡子瞪眼的,陆洋心底腹诽,但他的想法在老师面前真的是无处可藏,林远琛看了看他的表情就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明明是第一次,做出了这样的改变,此刻说出来却像是故意逗他一样,
“你既然要老师温和一点,不要滥用体罚,多点商量的余地,那这样吧,你自己选。”
陆洋一愣,选择?
“老师想顾全你的面子等你母亲回去之后,前情旧账一次性跟你算完,还是你愿意到时候三天时间,每天一顿挨三十记皮带和三十记藤拍。”
“那如果是一起算呢?”
“没有定数,无论是巴掌皮带还是其他,我觉得你能记住教训了才会停下来,但我会帮你请假。”
什么?!
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陆洋心里都忍不住大叫有些不公平,这不就是逼他选分期。还没有发生,就已经觉得他需要请假休养,这顿打有多难捱陆洋马上就心中有数了。
屁尐股都隐隐约约有点不适,虽然要持续三天,每天六十下责打的数目不算少,可是比起自己被打到开口求饶的那一次,陆洋还是宁愿分多次,起码这样的疼痛,他还算能承受。
林远琛也许是多少能感觉出来他的担心,所以也补充了一句,“但是你放心,绝不会打伤你,老师...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教导与训诫都应该在理智清醒的情况下,不应该是情绪的发泄,更不应该是失控的暴力。
陆洋脸上流露出一丝踌躇。
“那能不能...每一次的数目少一点我分六天......”
显然根本不考虑一次性的方案,还出口讨价还价,被瞪了一眼就噤声。
看着陆洋脸上有点憋屈但还是勉强能接受的小表情,林远琛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在今晚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后,他揉了揉陆洋的脑袋,感受着陆洋柔软的头发,轻轻蹭了蹭自己的手心。
总想再说点什么,但林远琛想了想,其实说再多都不如以后慢慢一点一点去做,去磨合。
“泡蜜水给你,还是喝点解解酒吧。”
“好,谢谢师父。”
林远琛看着半低着头回答的陆洋,笑了笑,站起了身,转身走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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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罗森便利店的时候,颜瑶让司机停了一下车,买了两罐瓶装的黑咖啡,然后回到车上,把其中一瓶递给吴乐。
“这么晚了还喝咖啡的话,你回去是还有材料要写吗?”
“对的,还有汇报。”
吴乐拧开瓶盖,这款黑咖啡并不算很苦,可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的提神效果非常好。
车子慢慢启动,又开回了大路上。
“汇报什么?是组内汇报吗?”颜瑶问了一句,喝着瓶里的咖啡,余光仔细地看了一眼吴乐,打扮上倒的确是非常实习医生,白衬衫,连帽外套休闲裤和帆布鞋。
看到吴乐又点了点头,颜瑶多问了一句,“你的导师是谁啊?”
吴乐的眼神黯了些许,但也坦然回答道。
“暂时还没有。我想选心外,但暂时还没确定。”
颜瑶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外科的很多教授在带学生上还是更偏向男性,就像收自己的的时候,陈院其实更多的还是看在人情上,加上那一届自己作为年级第一也足够出类拔萃,之后陈院也没有再收过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