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38)
“钟悬,”晏尔叫住他,从口袋里摸出湿巾,抽了一张递过去,“擦一下脸。”
钟悬顿了顿,接过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
没走几步路,有一个人拄着拐杖从电梯里出来,看到钟悬,登时刹住脚步,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丧门星,真晦气。”
钟悬径直掠过他,去按了另一部电梯。
孙州瞟他一眼,思忖自己势单力薄,明智地不多纠缠,一瘸一拐地走了。
电梯缓缓闭合,钟悬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砰”的一声。
走廊深处,孙州一个没站稳,滚到晏尔脚旁。
钟悬愣了一下,不清楚这离奇的画面是怎么发生的,电梯门已然合上。
晏尔收回左脚,俯身观察孙州摔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体贴地问:“你没事吧?”
“你他妈给老子装什么?要不是你挡路我能摔着?死瘫子,治不好了就滚回家里去,别在我爸的医院里碍眼。”他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去捡拐杖,轮椅碾过去,正正好压在拐杖上面。
晏尔问:“孙院长是你爸?”
孙州不爽至极,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被那双漂亮又冷漠的黑眼珠震慑住,色厉内荏地说:“不是我爸难道是你爸?”
“因为孙院长是你爸,所以你会知道钟悬他们家以前发生的事情,把别人的伤心事添油加醋地当笑料传播,还敢当面侮辱别人。”晏尔歪了歪脑袋,疑惑道,“你爸是不是平时太忙了?没教过你怎么做人,才会养出一个像你这样的贱人?”
“带着你的破轮椅滚出去!”孙州的脸色阴沉下来,直起身问,“小白脸你想死是不是?你爸没教过你不要在别人的地盘上惹事,小心挨揍么?”
“你确定你要揍我?”晏尔仰起脸看他,眼睛一弯,笑眯眯地说,“后果很严重的噢。”
孙州问:“你爸是谁?”
“不是谁。”晏尔说,“不过我弟弟很厉害的。”
孙州拧着眉头问:“你弟是谁?”
晏尔遂他的意,大喊:“弄弄——快回来!有人要揍我!”
裴意浓端了杯热水从另一个方向出来,一脸不耐烦地说:“两个警察就在里面,你非得喊我么?”
晏尔调转方向往后退,接过裴意浓递来的纸杯,理智气壮跟他告状:“他还骂我是死瘫子。”
孙州瞠目结舌:“裴、裴意浓?”
“嗯,是我。”裴意浓捡起地上的拐杖递给他,彬彬有礼地问,“你是哪位?准备好遗言了吗?”
晏尔看着孙州落荒而逃的背影,好笑道:“跟我比仗势欺人,还没人在这方面赢过我好吧。”
“这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裴意浓不能理解,转过身,俯视他问,“你出门不惹出点事,是会浑身不舒服吗?”
晏尔眨巴几下眼睛:“我很乖的好不好,都是别人先欺负我。”
“这话拿出去,你看有几个人会信。”
这一层没人信,但楼下别的地方说不定就有了。
晏尔在急诊科的大厅里找到钟悬,他侧脸的伤口已经清创包扎好了,贴上一块方形纱布,此刻正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轮子滚到钟悬面前,他抬起头,看到晏尔时瞳孔微微放大,像只错愕的猫:“你怎么来了?”
晏尔反问他:“你不是说你不会受伤的吗?”
钟悬按灭屏幕,眼睫微垂:“骗你的。”
晏尔又问:“那你痛不痛?”
钟悬:“不痛。”
“这句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的。”
晏尔分辨不出他的真话与谎话有什么区别,也不纠结,转了个方向,和钟悬并排坐在一起,把轮椅伪装成这一排座椅中的一个空位,语气执着:“钟悬,你为什么总想躲着我呢?”
钟悬说:“没有。”
“没有吗?一晚上到现在,你都不敢看我。”晏尔伸出手,温热的指腹贴上钟悬的侧颊,扶着他的脸轻轻掰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清晰地看见钟悬瞳孔里属于自己的倒影,两秒后意外地问,“你怎么又不否认了?”
钟悬偏了下头,避开他的手说:“别闹了。”
晏尔笑了笑,攥了攥手指,缩回衣袖里,接着问:“我表哥遇到麻烦了吗?”
钟悬“嗯”了一声。
急诊科的大门是敞开的,天色很黑,雪花纷纷扬扬飘进来一些。他往后靠在座椅上,看着落雪,慢慢地说,“他被厉鬼看上了。”
“厉鬼好看吗?”晏尔好奇地问,“要是长成聂小倩那样我可以劝我表哥考虑一下。”
钟悬说:“男鬼。”
“哦,那不行。”晏尔自己先否决了,“男的我姨妈不会同意的。”
钟悬诡异地看他一眼:“性别比物种更重要吗?”
晏尔瞪圆了眼睛:“我开玩笑的,这都听不出来?有没有点幽默感?”
钟悬没说话,像是懒于再搭理他,漆黑的睫毛缓慢地扇动几下,阖着一点疲惫。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你的幽默感就是体现在故意踹瘸子的拐杖?”
好的,唯一一个有可能会信他很乖的人也倒戈了。
晏尔扑簌着眨了几下眼睛,狡辩道:“谁会那么没素质,我这叫见义勇为好吧。”
钟悬露出几分好笑,说话的语气却一点都不留情:“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没必要的事。”
晏尔气道:“哪里没必要了?他做了什么,骂你什么你知道吗?那种话我都不爱听,难道你爱听吗?”
“我不在乎。”钟悬素净的脸上一丝情绪都无,迎着他的视线问,“他说错了吗?”
“没说错吗?”晏尔瞪着眼看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想自己,可是钟悬,你身边除了我就没有其他听了这种话会生气的人吗?你不能替他们想一想吗?”
“有,除了你都死光了。”钟悬看着他,平淡地问,“晏尔,你也想死吗?”
晏尔怔住了,没有再说话。
钟悬看着他,颜色稍浅的瞳孔清透得像月光下的湖泊,他了然地笑了笑,放缓了语气:“不想就离我远一点,不要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好不好?”
“不好。”晏尔固执地说。
他抓着围巾末梢那一截,低头解了下来,倾身靠过去,命令道,“别动。”
带有他体温的茶白色羊毛围巾裹住了钟悬冰冷的耳垂,绕了两圈后,晏尔低下头,认真地打了个结。
钟悬垂眼,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和一截鼻尖,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钟悬,”晏尔抬起眼,很认真地说,“去世的家人不是不存在了,只是离开了,他们不是不想保护你,而是没有办法再保护你了。你要一直这样把想关心你的人推开,让嫉恨你的人得意?你要让你真正的家人觉得自己无能,让他们因为今后再也不能保护你而痛苦吗?”
钟悬只是漫长地注视着晏尔,直到他被裴意浓接走,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晏尔的。
他人的目光与冷语钟悬从不在意,唯独有个人的三言两语可以轻易撬动他的沉疴痼疾,那颗死去多年的心脏上,伤口汩汩地淌着血,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第30章
“你的围巾呢?”裴意浓问。
他随口一问,晏尔的视线却无端有些闪躲,脑袋撇向车窗外,挠了挠脸:“给钟悬了。”过了几秒又解释道,“他穿得太薄,雪下得这么大,回去的时候可能会冷。”
裴意浓莫名其妙:“我又没打算让司机掉头去要回来。”
晏尔:“哦。”
围巾只是小事,裴意浓进病房看过那扇碎掉的窗户,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当着姨姨的面,他不好问裴序发生了什么,只能从晏尔这里打听有没有从钟悬那里得知什么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