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8)
“钟悬、大哥,不是,恩人哥哥,”晏尔飞快瞄了眼逼近自己喉间的桃枝,想起那匹马长得有多猛,在这小子手里死得又有多快……屈辱地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识好歹,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晏尔胆战心惊地等了几秒,那根危险的桃枝终于移开了,落在操场草坪上。
钟悬微微俯下身,沾满水汽的手指按在他发间,笑了一声说:“乖狗狗。”
晏尔:“……”
该死的臭小子!
此番大起大落,晏尔的萎靡不振在遭遇马鬼嚼人事件后一扫而空,满心都是——
不行,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钟悬你给我等着!
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不是最好的时机,晏尔决定先附进仇人的身体里苟命养魂,以后再徐徐图之。
至于具体如何行动,交给十年后的晏尔去办。
他擅自给未来的自己交办好任务,顺嘴就和钟悬抱怨起来:“你就不能早点来吗?我的尾巴都被他咬短了一截。”
“是吗?那太坏了。”钟悬弯腰捡起那把伞,不徐不急地说,“下次我会记得给你留条马尾巴,镶在你屁股后面。”
晏尔忍不住:“你脑子真有病吧?”
钟悬笑了半天才说:“你跟我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自己养养,看看过两天能不能长回来。”
晏尔不太高兴,他的魂魄本来就不大,果冻一样软趴趴的一团,现在还被啃掉一口……他真怕自己越养越缩水,最后就算能回到自己身体里也填不满。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伞面上,钟悬来到主席台前,把伞丢到一边,单手一撑跳了上去。
接近夜里十点半,学生的伞流汇聚成河涌出校门,操场空无一人,只有他悄无声息地猫在黑暗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晏尔问,“两只眼睛亮得跟大灯一样,也不怕被人发现了把你当妖怪。”
“隔这么远谁看得清。”钟悬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还是荧光的,“啪”的一下把棍掰碎了,荧黄色的光源安静地亮在夜色里,他把糖塞进嘴里,含糊说,“请你吃糖。”
晏尔婉拒了,试图点菜:“我想吃红烧酱肘子。”
“没有,啃你自己吧。”
离雨停、离钟悬的“灯”暗下去,都还有一段时间。
晏尔是静不下来的性子,无聊的时候就算是仇人也想抓起来唠两句,问他:“那只马到底是什么东西?马死掉也会变成鬼吗?”
钟悬简洁地说:“是鬼,其他不知道。”
晏尔不信:“你都能杀你说不知道?”
“屠宰场杀猪的时候也不翻每只猪的履历。”
晏尔:“……你生下来说话就这么难听是吗?”
钟悬没理他,手肘压在膝盖上,微微躬着腰看眼前的晦暗风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一边鼓起的腮帮子显出一点少年稚气。
过了一会儿,他问晏尔:“你知道什么是鬼吗?”
晏尔回答:“人死了就会变鬼。”
“人死了是尸体。”钟悬纠正他,“人之余气为鬼,越是横死的人越容易成鬼,动物一般不会,它们没有那么大的怨气,如果会的话就很可怜了。”
晏尔问:“为什么?”
“因为鬼也分强弱,像你遇到的那只地缚灵就是很低级的鬼怪,行动范围有限,只能搞搞恶作剧,闹不出多大的事自己就消散了。再厉害一点的能生出一部分神智,它们为了存活下去,会想法设法地害人和吞噬同类来强大自身……动物都很笨,变成鬼以后就更笨了,只会被吃掉。”
晏尔心里微微一动,如果鬼是通过吃小鬼变强的,自己现在约等于半个鬼,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办法变厉害?
那只要吃得够多,别说被圈禁在平临中学,踹掉钟悬夺回身体也只是分分钟的事……
“那样你就真的回不去了,”钟悬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淡淡地说,“魂魄沾上怨气就会被污染,和肉身互相排斥,你不仅回不去,还会把你的肉身一起害死。”
晏尔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又问:“那刚刚那只马是……”
“可能是吞掉一只马鬼的怨灵,还没消化干净,也可能是人死前形象的异化……”钟悬耸了耸肩,“比如加班加到过劳死的社畜牛马。”
晏尔很轻地“啊”了一声,被马嚼的时候害怕得要死,可是换成加班猝死的人,他又觉得它们也怪不容易的。
“你又同情上了?”
晏尔问:“干你们这行的,就没有和平一点的解决方式吗?”
“有,我师父的徒子徒孙们都主张化解怨气然后超度,但是我不喜欢,啰里啰唆,太麻烦了。”钟悬“咔擦”一声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了,嗓音含糊不清,“我讨厌怨灵,它们长得都很恶心,这种喜欢乱吃东西的就更恶心了。”
听他这么说,晏尔更加确信钟悬是个三脚猫小道士,还是个不服管教的逆徒。
自己得多倒霉才会撞上他,但凡上的是他师门里别人的身——就凭外婆给那些“大师”们砸钱砸出来的交情,说不定当天就给他送回家里了。
晏尔忍不住问:“你说话做事这么极端,一点余地都不留,不怕将来会有报应吗?”
外婆信奉一些奇奇怪怪的命理玄学,说晏尔身弱,五行力量不足,怕他因此运势不好,一天到晚唠叨他衣着要如何如何鲜亮,金生水,土稳固,送他的金银玉石不要乱丢,挑些喜欢的戴起来;每次他和裴意浓吵架的时候,外婆就要劝他们说话要和气,恶语伤人会造下口业,容易遭报应……
按她的说法,晏尔觉得自己多半得成为一棵光鲜亮丽、口吐莲花的圣诞树;而钟悬想必早已经恶贯满盈,将来无数报应在等着他。
冷风穿堂而过,将钟悬淋湿的额发吹得半干,向两边掀开,那双金瞳无声无息暗了下去,变成普通的浅棕色。
他眨了眨眼睛,漠不关心地说:“那就来报。”
糖吃完了,钟悬也该走了,他从主席台上跳下去,忽然听到晏尔问:“对了,你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钟悬停住脚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怀疑我?”
晏尔说:“这个学校能见鬼的只有你,谁知道是不是你弄进来的?”
“我脑子又没进水,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钟悬匪夷所思地说,“如果我想害你会直接掐死你,不会大雨天跑来给你表演节目,这种临终关怀太善良了,不是我的作风。”
“谁知道呢,”晏尔小声嘀咕,“万一你对我一见钟情,故意设计吊桥效应来勾引我……”
钟悬沉默半晌,像是气笑了,“你给我出来。”
晏尔心生警惕:“你要干嘛?”
他一听语气就觉得不妙,紧缩在钟悬体内不肯露面,谁知道后心忽然传来一股力度,将他重重地推了出去。
钟悬按住了他的半张脸,虎口卡着耳朵,大拇指用力压在他的下颏——抓魂的手法和力气真是似曾相识,迫使晏尔仰起头,直视伞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钟悬垂着眼皮,评价道:“你以为自己是天仙吗?长的也不怎么样。”
晏尔觉得他纯粹眼瞎,就算自己现在只剩魂了那也不至于沦落到“不怎么样”的地步:“我外婆说我是全家小孩里长得最好看的。”
“你外婆怎么不说你是脑子最聪明的?”钟悬问,“因为哄傻子最漂亮傻子听了会信,夸傻子最聪明傻子都不信是吗?”
晏尔:“……”
嘴毒成这样,你怎么不干脆毒死自己呢?
他真想告诉钟悬,外婆的参照标准是裴序表哥和裴意浓——嗯嗯,就是那个各方面都比你略胜一筹的裴意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