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5)
钟悬并不反驳,平静地看着面前半透明的魂魄,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人如果丢掉那层皮囊,没了生气,无论生前长得有多浓墨重彩,灵魂都会蒙上一层灰翳,变得和那些死气沉沉的游魂没什么两样。它们成夜在大街上飘荡,不知疲倦地徘徊,直到彻底消散,或者陷入疯狂开始作祟,被人除去的那天。
在他眼里,眼前这只魂魄与别的游魂并无不同,如果能就此摆脱纠缠,自己该高兴才对。
“那就好。”钟悬曲指弹了一下晏尔的额头,笑眯眯地说,“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晏尔一下被他弹飞出去两米远,捂着脑袋恼怒地瞪他,正要走开,又飘了回来,奇怪地问:“为什么只有你可以碰到我?”
钟悬歪了歪头:“为什么呢。”
晏尔头也不回地飘远了,钟悬目送他离开,身侧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同桌文恬从隔壁班的后门走出,一脸欲言又止:“钟悬,你刚刚在和谁……”
钟悬站直,正欲解释,还未出声又被对方打断。
“没关系,你这样自言自语又不是第一次了。”文恬扶了扶眼镜,十分理解,“大概和男生到了年纪就会觉醒空气投篮一样,是正常的青春期行为表现。不用解释,我懂。”
“……”钟悬叹了口气,“你懂什么,你先别懂。”
第4章
钟悬猜到晏尔的期望多半要落空,这世上真正能通灵的人微乎其微,裴意浓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可是直到下课,那只离魂依旧没有回来……
或许正躲在哪里哭吧。
钟悬支着脑袋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浓密的树荫,和前几排的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身影。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几耳朵,忽然从她们的话里捕捉到一个耳熟的名字——裴意浓。
“裴意浓真的好帅,他们家基因怎么回事啊,哥哥是顶级大明星,妈妈是世纪美人,全家都是美人胚子……”
这个人在附中的时候就挺出名,不仅是因为优越的成绩,还有那张酷似少年时期的大明星裴序的脸,很多人猜测他是裴序的亲弟弟,天后裴虹玉的小儿子,虽然他没有承认过,但已经算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钟悬记得,裴意浓是高二上学期转学来的平临中学,他刚来那个月,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在议论他。
因为附中是重点中学里资源最好的,一中虽然也不错,但招生多下限低,相对鱼龙混杂。最拔尖的那批学生无一例外都会选择附中,钟悬进一中就够罕见的了,谁也没料到还有这么一位大神中途转学。
一中被附中压着打了这么些年,突然白捡两个状元,天降喜事,那半年里校领导开会的时候个个都眉飞色舞,觉得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她们分析裴意浓转学的原因无果,模仿某位副校长的英文发音倒是笑得东倒西歪。有一个从同伴身上爬起来,突然回头喊了一嗓子:“文呆呆,你认得出裴意浓吗?”
文恬抬眼看过去,扶了扶眼镜说:“昨天见过。还有,不要这样称呼我。”
“为什么?你不觉得呆呆很传神吗?”她故意作怪,用手在脸上比了两个圈,“特别符合你呆萌的气质。”
“因为我不喜欢。”
这句话明明没什么好笑的,每个字发音标准,没有读错的、蹩脚的地方,她们却再度笑成一团。
只是笑声里听不出恶意,文恬也就没办法具体地去生谁的气。
钟悬适时开口,打断了她们的笑声:“你们别欺负我同桌。”
他一出声,女孩子们团团围过来,接着聊回裴意浓,审问文恬在哪里撞见的他。
文恬回答:“高三年级的办公室,他好像在挨骂。”
“啊?为什么?”
“听说他上一次联考成绩很不理想,市排名掉出前三了。”
“可能只是这次没发挥好吧。”
文恬说:“那个老师说他来一中以后状态越来越差,上课不是睡觉就是走神,还问他是不是对自己这个班主任有意见,要不要换别的老师带他。”
“天哪,带状元老师压力很大吧……”
“也不一定,你看老武,换成他就不会想着换别的老师,肯定要全天候盯死裴意浓。”
“不用换,咱们班有个人情况不是差不多。”
钟悬:“……关我什么事。”
“你也是中考状元啊。”女生托着脸看他,“这次怎么砸成这样?年级前十都没保住。上节课老武讲卷子的时候很明显越讲越生气,嗓门震得我耳朵疼。”
钟悬好笑地说:“谁让你们因为他嗓门大就故意在教师节送扩音器阴阳他,老武又看不出来,他还以为你们心疼他咽喉炎呢,看把他感动得,节节课都用,害人害己吧。”
“我们闹着玩的嘛,谁知道他这么认真,这都能被感动到,中年单身老男人真好哄啊。”
“一个裴意浓,一个你都发挥失常了,我真的很担心我们一中的未来……”
“关巧巧你操这么远的心干嘛?”一个男生拖着椅子加入群聊,校服吊儿郎当地绑在腰上,“先想想你不及格的物理试卷怎么拿回去给家长签字吧。”
叫关巧巧的女生不想看他:“懒得理你,一边去。”
“亏我上次还跑那么远给你接热水,没良心。”男生目光环视一圈,故弄玄虚地说,“说到状元,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个,状元学姐的诅咒。”
“什么诅咒?”
男生眨眨眼睛:“没点表示?来点鼓励的掌声啊,不能让我白讲吧?”
没人搭理他,钟悬轻轻抬眼,却不说话,翘着椅子似笑非笑地听着。
“你爱说不说,别卖关子。”关巧巧赶他走,“不说离远点,谁要看到你。”
“哎你别推我——我讲还不行吗?”男生往旁挪了点,“就是在我们这一届入学以前,有个学校花了大价钱挖过来的学姐,和他俩一样,是冲高考状元的独苗苗,结果不知道是被坏男人骗受了情伤还是怎么回事,在学校嘎嘣一跳,听说脖子都扭断了。之后啊,总有人半夜听到鬼哭声,下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如果落单了,那就可怕了,走着走着就会迷路,最后发现脚下满地的血,自己就站在学姐摔死的地方,学姐捧着她血淋淋的脑袋,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嘴巴一张一合——”
“啊啊啊好恐怖,你别讲了!”
男生充耳不闻,呜呜地学了一通鬼哭,然后一拍桌子,掷地有声,“干他爹的,老娘我都没拿过状元,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也别想拿,比我成绩好的都该死!”
钟悬:“……”
他沉默片刻,由衷地鼓了鼓掌。
关巧巧没他大度,抄起课本就要抽他:“刘子堂你神经病吧!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子堂拔腿就跑,两个人在教室上演了一通猫抓老鼠。钟悬支着脑袋看乐子,扬声说:“巧巧,用完把书还我。”
刘子堂大喊:“钟悬你见死不救!还是不是兄弟!看错你了!”
“钟悬,”文恬在翻书的间隙侧过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存在吗?”
铃声刚响,关巧巧差点一头撞进英语老师怀里,在她的吸气声里紧急刹住了车。她吐了吐舌头跑掉了,匆匆忙忙地把钟悬的课本还回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钟悬接过书,将封皮上攥出来的褶皱展平:“飘你脸上你都看不到,你管他存不存在。”
文恬一脸迷茫:“啊?什么?”
钟悬抬眼看他,叹了口气:“……下次没戴眼镜别跟我说话。”
“裴意浓,裴意浓!”
“老师叫你去图书馆……”
裴意浓被吵醒,往教室外面张望了一下,却没看到来人是谁,满教室的同学也都走光了,广播里响起课间操的前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