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认输是狗(181)
有时候,人的一个下意识的微表情就能反应一切。
顾拥川都站起来了,他真怕白洋掉头就走。竹马团里,他和白洋的接触恐怕是最多的一位。凭借着他看人的阅历,顾拥川并不怀疑白洋对唐誉的真,只是不够。在广州艺术村的一个照面,顾拥川看透了白洋身体下面支棱的脊梁骨,那被叫做“自尊心”的骨架。如今杨依明的话进行了一次精准的抓取,透过他的外表,抽走了中轴线的那根“骨头”。
如果这时候白洋走了,唐誉该多伤心。
所以顾拥川急,其他人也急。
他们都能调查出这个秘密,二大妈自然也知道,只会比他们知道得更清楚,更全面。没错,水生以一己之力罩住了白洋的身后,只要他点头,唐家不会再调查什么,只要他认同白洋的人品合格,唐家就会通过。
整个家族的门槛儿看似高不可攀,实际上真实又简单,就是全心全意对唐誉。世家积累,不缺其他。
可是水生心里也一直打鼓,他和白洋接触下来,能感觉出两个孩子没走完最后一步。进度条加载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差着关键的东西。可能是勇气,可能是坦然。他很喜欢白洋,但也不满意这点,这是白洋身上他唯一需要掂量的细节。
假如白洋这时候一掉头走了,先不说水生的心情,唐誉的其他家人恐怕也会打个问号。今天的主题本身就不是退婚,杨睿安是个老道商人,他只是抱有一丝可能性,不会穷追猛打。
今天的真正主题是白洋,他要是走了,小宝就被晾在这里,不上不下。第一面的关键印象额外重要,白洋转身一走,水生以后和家人再补充他的优点,也会大打折扣。
时间卡住了一样,就卡在这一秒里。直到每个人都看到白洋用无比确定的表情朝着唐誉点了下头,才有了尘埃落定。
水生的内心也在这一刻安定下来,虽然他不了解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白洋已经决定好了。只是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唐誉看着白洋冲他点头的一刹那,视线开始辽远,整个范围被他们两个人无限拉长,冲突都变得温情。点头这个动作迟到了很多年,但唐誉仍旧为它的迟来而高兴。他忽然有些着急,迫不及待,想要告诉白洋关于自己的一切。
自己在大院里的童年,拥川帮他系鞋带,鸽子带着他摘草莓,卫琢陪着他观察小蚂蚁。柔柔姐眼睛里泛着闪光的笑,从小忞和石头的手里抢可乐给他喝,玉宸用零花钱买AD给自己尝。年龄最大的小舅舅是第一个拥有电话手表的大孩子,他会带着他们和6个哥哥去凯宾斯基吃黑森林蛋糕,再带着一串小孩儿去爱马仕挑选配货的马具……
这些这些,那些那些,唐誉要把白洋带回去,让白洋在自己的回忆里温热地寄生,把他带回自己的世界,在太阳系发光。
就在唐誉还在为这个确定性的点头而欢喜时,就在他以为今天的欢喜已经抵达了巅峰,他看到白洋的腿朝着自己这边动了一下。
他要过来。
他要过来了。唐誉等不及了,白洋的姿态太过确定,就和他无数次准备起跳,那眼神错不了。唐誉看过他那么多场比赛,起跳前的白洋已经将目标深重于心,盯着金牌的目光犹如淬炼金属。那是他想要什么时候才会有的神情。
唐誉放下酒杯朝他走过去,原本他计划白洋到了就第一时间去接,但错过了这一段路程。没关系,我们还有以后的路程。
白洋在开门之前还是紧张的,真走进来,反而什么都不顾了,只要唐誉在这儿,那他就哪里都不去了。唐誉将他一把抱住,浑身上下都挂着白洋的名字。他手腕上是他们的初吻,肩膀上是他们一起喝过的汽水,腰上是他们彼此惦念的忐忑。他压在白洋的颈窝里,将自己的名字压入白洋衣服上的褶皱内,呼吸时唐誉再次吸入白洋鲜活的气息。
他用感情割开了白洋的颈动脉,只为了吞掉薄情种最后一口凉气,此后全是痴情的赤红。
承诺不在他们的唇齿之间,而是在眨眼中噙着。
时间好像从来不在他们当中存在,每时每刻都在打卷儿。7年前和7年后产生了虫洞,将他们从最初送到了梦寐以求的终点,在他们耳边说“又是一年好时光”。
桌上,唐弈戈推了下面前的酒杯。
刚才他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他的辈分特殊。从上面算,他上头有二哥和姐姐,二哥和姐姐交涉,从小的家教不允许他插嘴。从下面算,他比杨依明大一个辈分,和杨依明的父亲杨睿安是一辈。
“睿安,这事就不对了。”而他现在又开口,直接对标杨睿安,只因为他是这个辈分里唯一一个可以和杨睿安掀桌的人。
杨睿安其实今天还真没想怎么样,不能联姻,关系还在呢,他从前和唐尧一起共事,这才是他上桌的资本,不是凭着什么“父凭子贵”。但是儿子这一番言论,到底是下了唐家的面子。
“他们小孩儿打打闹闹,没关系,咱们不能这么办事。对吧?”唐弈戈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浓烈的愤怒仅仅勾了一下眉梢。在他眼里,陆卫琢的行为全部归纳到“小孩儿打闹”,哪怕卫琢只比他小一岁,辈分也镇着呢。
同时也是告诉杨睿安,他们之间的行为,你也不要追究,都是孩子。
这话已经说得不客气了,杨睿安立马看向了唐尧。而刚才还和他碰杯的唐尧,已经一个字都不说了。
对于唐尧这样的人,他一个字都不说的时候,就相当说了很多很多。有时候人的沉淀可以改变处事方式,可仍旧无法掩盖底色。杨睿安年轻时候就跟着二哥打拼,他不是不清楚唐尧发怒是什么后果。
“二哥,这杯我敬你。”杨睿安主动站了起来。
唐尧不笑也不恼,只是看着眼前的酒杯。
到了这地步,水生也做不了什么。他陪着二少爷长大,二哥真气了谁也拦不住,也就是家里的大长辈来了能压住三分。当年二哥执意要娶自己,太爷爷和太奶奶都没法子压他。
现在老虎只是微微睁开一眼,百兽消音。
“是我杨睿安教子无方。”杨睿安痛快地喝光一杯,和唐家的关系要是断了,那才是最大的得不偿失。
唐尧还是方才那般,事情的轻重交给杨睿安自己想。
杨睿安想得明白,杨依明也想明白了。其实他哪里是太喜欢唐誉才破防,主要还是因为……白洋的身份差太多,完全没有背景。杨依明就算不能和唐誉平起平坐,那也只是往下降了一级,今天唐誉公布的爱人哪怕和自己差不多,杨依明都不会多说什么。
乱就乱在,白洋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杨依明肯定气恼,再加上陆卫琢的行为激怒了他,一怒之下口不择言。这可不是不给白洋面子,是当着唐家的面,不给唐誉面子了。
“二哥你放心,今天是我办事不对,孩子我带回去教育,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还请二哥大人大量。”杨睿安赶紧再自己倒上,自己喝光。唐誉刚刚那番话已经很给他们杨家台阶了,面子里子都给,这时候说白洋什么,都和说唐家什么没区别。
唐爱茉也不开口了,家教不允许她吵架,一切态度都在表情上。
杨睿安赶紧又敬她一杯:“三嫂,是我教子无方,还请你多多包涵。等三哥回来,我做东,亲自拎着儿子当面致歉。”
话已至此,杨睿安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等着唐家下逐客令。他径直走向杨依明,脸色铁青的:“看看你干得好事!”
“我……”杨依明从来没这样失态,半晌都找不回理智。可是关键时刻,他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不等父亲给他提示,他主动转向了白洋。
“抱歉,刚刚是我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为我的无礼表示歉意,希望你和唐誉……能够原谅我。”杨依明心里真悔,给家里闯大祸了。
“还有,我和唐誉的那个婚约本身也不作数,希望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杨依明开始查漏补缺,“我祝你和唐誉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此时此刻杨睿安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尽快带儿子离开。快速转移唐家的目标,降低怒火才是正经事。两家人世代交好,可这事也可大可小,所以杨睿安再次致歉,还亲自和白洋说了声,便带着杨依明离开了酒庄。